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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伏,在地幸福

老白男已退休數年,年近古稀,是我在邊隅小城的忘年交。

猶記得第一次去他家做客時,社交拙劣的我還曾擔心要怎麽應付他的家人。隨後我方知,他一生未婚未育,一個人住。真是瀟灑呀。

這不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希望我到他的年紀也能夠活得如此快樂。然而我才二十出頭,他卻是已然將此原則踐行了一生。

當我提到我也不打算結婚後,他大笑道 Welcome to join。

其實一個不婚族在「進步」國家也沒有那麽常見,況且這還是一座白得不像加拿大的小城,隨時遇到 we are family 的傳教士,保守著呢。本地人最重視的往往就是家人,週末節假日公車會提前收班,便是提倡趁著假期多與家人相聚吧。週末反而沒有公共交通一事,完全跟我的生活經驗不符,向來是我不適應的。

但我們的出發點并非一致,我是流動著的,他是一生幽居於此,和我之前提到的一樣,是即使護照再方便,實際去過的地方也遠比我少的本地人。

近來我頓悟,流動并非是如何光鮮的事,能創建在地連結,才是真正的幸事。一味出行,只是另一個小布爾喬亞陷阱。我曾經非常羡慕天天在天上飛的人,并且竭力模仿,攀比著行程 app 裡的飛行總里程。2022 年我在航旅縱橫上擊敗 99.98% 用戶時,異常激動,如今有錢人回歸,想必那定是我人生最高的數據了。小布爾喬亞陷阱即是如此,它一定是某種幻想中的「富人」行為,拜金和虛榮,讓你趨之若鶩。

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怎樣,我竟然也考慮起了「安定」——老人家們常常挂在嘴邊的詞。

旅游博主的聳動標題,無法再吸引我的興趣,而 podcast 中經營日本酒館的年輕嘉賓,則讓我為之向往。開店,創建在地連結的絕佳策略。若要較真,我屢屢聊起我想開火鍋店,那不是打趣,至少有 50%是真實念頭。

很多優秀的文藝作品,也是基於街區一角,沿著創建在地連結的主線,開始展開故事。過去我從不會注意到這一點。年少時愛看的《無頭騎士異聞錄》,舞台就限定于池袋單個街區,同時以幾個主角的視角勾勒出一部上好的群像作品。哪怕《南方公園》這樣的超現實無厘頭作品,也都只是基於小鎮和他們的居民講故事,而不是讓四個小學生天天環遊全美。要是學院片,更不説了,故事就在這所學校和幾個學生身上,頂多劇情中會安排一次遊學旅行發生在常規舞台之外。而一些以經營店鋪為主題的店,完完全全以這家店鋪及客人展開敘事。甚至我也愛上了玩種菜遊戲,就在一個小島上開始耕耘,而不是要一張細節都探索不完的超大開放地圖。

也許這只是文藝創作的局限性,作者無法描述盡源源不斷的人生過客,要將幾個主要配角的形象也塑造得很鮮明,就只得框定舞台尺寸。細想這也無關流動與否,塑造好形象的冒險小隊仍可上路,但也可以扎營生根。上路冒險者是主動遇見其他城市的新角色,而在幽居的故事中,因某種際遇闖入小鎮的才是新角色,反客為主。想必是我懶了,想當主人了罷。

在將要創建連結的舞台中,小鎮的人口應當是流動的,不該是一個暴風雪山莊,於老白男而言,我也是新登陸的角色。舞台亦是可以偶爾離開的,就像剛才所説學院劇中遊學旅行的那一集。所以,展開在地連結的你,當然可以每年出去旅游幾次,只是沒必要成天住在天上。旅游只是萬千娛樂行為的一種,某個平凡的週末也可以用音樂劇取代之。

説起來有點本末倒置了,千百年來流動反而不是常態,幾個人能做到天天流動的呢?小朋友上學,你要上班。哪怕近十年興起了數字遊民等概念,加劇了小布爾喬亞的幻想,幾個人真的能做到,一看看提供數字遊民簽證的政策細則,收入要求原來達不到呀。況且數字遊民至少也該在當地長居半年一年,而不是超高頻率的流動。那麽,數字遊民和臨時居民的差別并無二致,而我定義下的流動則夠難實現了,幾乎沒幾個人能做到。況且真有海外收入的我再潑一盆冷水,稅務問題會要你老命。WFH 和數字遊民,真的是兩個概念,諸多美國大廠 WFH 的崗位都標明了 US Only,否則人在境外公司也很難給你報稅,當然你可以選擇環美。人生果然只有三件事,出生死亡和交稅,沒有結婚生子。所謂真正意義的環球數字遊民,大概只有自由職業能做到。

即使現實意義不大,我想説的,是無須向往這樣的流動。曾經的我向往,如今也轉變念頭。很多一年到頭還沒出門過的人,也許仍秉持著對這樣的流動產生向往,但我建議儘快規劃一次旅行就行,行萬里路是必要,流竄毫無體面。

不再流動,不必是因家庭而綁定,我向來認為結婚生子就把人生鎖死了,人因此才不流動,但老白男的生活給予了新的解釋。不是人之初,性本動,而是人之初,性本靜。他其實也是 Newfoundland Baymen,其後才來省城 St. John’s,説是省城,我眼中的邊陲小城,開始事業,開始定居。我想他一定驕傲於自己的文化,NL 是民調中加拿大幸福度最高的省份,我思索著原因。此地物價極高,收著 15% 的高昂消費稅,還有離譜的獨門糖稅,人們卻喜歡這裡,與一條條人與當地連結起的小確幸,一定有關。我眼裡不是稅就是錢,哪能幸福呢?

朋友們的社群也五花八門,無論是學一門韓舞,還是專注一項運動,我能看到的是他們多投入,多享受。年内有可能,我想找一家劍道館,村内沒有,得等到回安省,無論如何它將是我建立新的在地連結的一次嘗試。你要靜下來的,可以是一座大都會,而不一定是小鎮,取決於你想要的生活方式。只要不是將流動本身作為生活方式。

流動過多還存在著一個顯著特徵,麻木。也許不同地方的多樣文化給你帶來新鮮感,許多景色為你留下美好印象,人最終也會漸漸麻木,回味時,最難忘的部分一定還是人。如果你已經失去了品鑒能力,流動再多都沒有意義了。如果你尚未失去,一定可以選出你旅居這麽多地方究竟喜歡哪裡。畢竟這就是一些上當受騙的年輕人開始漂流的開端——聽信了多走幾個地方,多體驗人生,找到最喜歡之處的鷄湯。那麽,我現在想問他們:你找到夢中情城了嗎?還是説但凡世界仍有一個角落你沒去過,這個問題將永遠懸在心中?抑或是走馬觀花真的吃透了那座城市的精神内核嗎?我必須回答沒有,很多我曾去過的地方後來細想,我對其了解遠遠不夠,吃透絕對是建立在長居之上的,熬夜讀完地方志都不管用。找到夢中情城只能靠無心插柳,絕非刻意追尋。

我已然醒悟,在於我已經有了上述問題的明確答案:重慶。我太愛那個地方了,「流」在我身上,只能説是「流亡」。看見社群裡的朋友辦活動聚會,止不住的羡慕目光,那不就是幸福?倘若光復了重慶,我是要去競選市長的吧。

又想到抗戰勝利紀功碑詞條下的這張照片,「重慶市參議會」幾字,恍若平行世界。

我想要蟄伏了,只是何處能建立起新的在地連結,仍是一樁頭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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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裕國人的小布爾喬亞幻想

中國人確實太富了,Crazy Rich Asians。

那冠絕全球的奢侈品店數量,那比北美更貴的同類商品,那些開著超跑的小留。

即使沒有人人跑車那麽誇張,一個普通中國留學生的家境基本都是非常殷實的,不會差到哪去。

一對比起那浩浩湯湯的南亞大軍,天壤地別。

很少有中國學生會和我一樣,一落地便尋覓著打工的地方。反觀南亞大軍,純粹為打工而來,根本不管上學。所以廣大服務業裡,像是我的同事,都是他們的身影,一個中國人都見不着。僅存有中國人打工的幾個場景大概也就華超中餐館奶茶店罷了,極具地域特色。

現象背後,折射的家庭和社會背景是截然不同的。南亞大軍是真的為了追尋高薪酬,和我們追尋社會氛圍,在目的上就截然不同。傳聞印度人是全家凑錢,一張單程票就把學生送來,如此生活壓力下,不賺取生計無異於坐以待斃。中國學生哪會這麽窘迫,就算真的沒有工作,靠積蓄至少也能撐完學業。即使是窘迫如我,也必須承認不打工還是能活下去的,我奶奶每次都勸我沒必要打工,學業要緊,華人更看重的始終是一紙文憑。

況且講到存錢,中國人最擅長的就是存錢,疫前,加拿大人的家庭平均存款 C$852,我把這個數據説給父母聼時,他們都震驚了。不足 800 刀存款的家庭,在中國哪怕低收入人群中,也可謂微乎其微。哪怕是所謂不足 1000 人民幣的收入群體,你敢信嗎,他們能存 500 一個月,如此半年,還是趕上了加拿大,這就是中國人的特性。我在學習三和大神當挂逼時也領悟了一個道理:什麽收入層次有什麽樣的活法。以前一篇文章也提過,我真就一個月只花了一百刀,有賬單佐證,無非執行挂逼生活法就是,有啥不可能的,要省還能壓縮呢,我一個月一百刀仍把肉蛋奶樣樣整齊全了的。當然,加拿大人不需要存錢預防大病,有全民醫保,老中人口上説著存錢以防萬一,其實是社會福利不足的體現。但不管原因如何,結果擺在這,中國人普遍隱藏著大量存款,就是會顯得格外富有。

無論言語包裝得多光鮮亮麗,職業歧視是刻在骨子裡的。一些加拿大華人常常會虛僞地講,已經來加拿大了,這裡是沒有歧視的,無論職業,人人平等。但當聼到你説你打著最低工資的餐館工時,他們總會開始出現各種消極的言論,「呃那還是工資太低了,沒多大意思」。所以除了中國人的店以外很少有華人打工仔,他們是真的看不上這類工作。華人論壇裡正討論著過多的印度移民,表示支持的一方卻是這樣論證的:「他們不來哪誰做服務業?你去嗎?」言下之意,我必不會做這種「低端」工作。

六個月内,90 萬學生瘋狂湧入,形勢再惡化,我老闆連嘆加拿大 out of control。

上週五有人直接在店裡失聲痛哭,懇求老闆給他一份工作。而尋求現金工崗位的人,直言五刀一小時就可以幹活。這些故事,光聼就讓人眉頭一緊。

五刀?老闆沒接受這種内捲要求,他説,他們是人,不是牲口。五刀,我在國内幫鄰居補課也能拿三十刀,比加拿大打雜工都多,無法想象他們原本所生活的環境多惡劣。很多人不信,但中國真的比加拿大工資更高,取決於工種。中國貧富差距極大,做一個餐館工,的確兩三千人民幣,但技術崗呢?我每次想到在深圳一個月能拿八萬的 PhD new grad 親戚都嘆息,加拿大真拿不了這麽多。這僅僅只是看得見的工薪階級,Crazy Rich Asians 的詞源,各種二代,就不展開了,數不勝數。Cartier 能在中國開 49 家店,世界最多,Cartier 的市場經理難道是傻子嗎?中國人是真消費得起。

然而最近看見一些提倡「體驗」體力活的内容創作,讓我覺得這純粹是富裕國人的小布爾喬亞幻想。他們用的動詞已經夠精準了,這是一場「體驗」,和其他的娛樂項目無異。我們能體驗週末去農場摘藍莓,但不會去真正做一名農民。

在他們宣揚走出辦公室,去「健身」舒展身心時,就已經大錯特錯了。體力勞動絕對不可等同於健身,相反其對身體的影響實則可以以摧殘來形容。在我連續進行數週的體力勞動之後,渾身酸痛,只想去按摩店好好地全身放鬆一下。

況且我也不過是工時很少的 part time 員工而已,那些博主也一樣,有著一份高薪工作,週末偶爾去幫一兩天忙,然後藉此分享著自己白領下班後的優質豐富生活。好在他們的態度也不敢過於放肆,指出了他們自己是有全職工作的,也知道只是全職做一樣的烘培崗位生活應該會相當困難。

確實如此,所以南亞同事真正的肝法是,一天 16h,一週六天。沒錯,餐廳的營業時間就是 16h,但做全職的他們選擇不倒班,直接硬肝 16h,每週雖然放了一天假,後來也聽説還是在外面跑跑 Uber 什麽的,并沒有完全停止工作。沒辦法,錢太少了,遠遠不夠,基本薪資已成定局的基礎上,只得堆工時了。於是他們這種 16h 的肝法,竟使得稅後收入有五六千,的確是一個滿不錯的數字,可惜完完全全建立在犧牲了一切生活的前提下。這也是我親眼見到一個同事工作到一半直接倒下的原因,人不可以亡命地工作,那一刻我有無以言表的震撼,過勞、猝死,原來都是真實存在的詞彙,不僅僅出現在新聞裡。

來一個新的國度,只是為了賺錢,真的值得嗎?從移民目的開始就不同的我,時而有憐憫的情感。他們整個家族都缺錢,前面也提到有全家貸款送一人出來的例子,於是個月肝到手的五千,還要寄兩千給他們祖國的家人。我不需要補貼家計,父母有足夠生活的收入和養老金,甚至還會説真有困難找他們要錢就是。在這種反差裡,我也沉思於生活的意義。

如果見過此番光景,你也定會對國人的小布爾喬亞言論感到反感。故而我常説,紐約倫敦東京都只圖一樂,真資本主義還得回上海。現在每每想起上海生活的物欲橫流,我都不由得打一個寒顫,這些真正的老牌資本主義都會,可沒有那樣離譜。那樣子追去物欲,那樣子的消費主義,散發著暴發戶本質的 Crazy。在這個多元文化的國家,有著各式各樣的族裔,也有 rich white,也有 rich black,但沒人評論其為 crazy。

人文主義的發展,一定要進入人文關懷之間,你看國人仍嘲諷著西方年輕人「白左聖母」,「從小過得太好吃飽沒事才想這些」。可是,好的方向不該就是那樣嗎?是你們還沒吃飽幾天唯恐再陷困境才剛愎自私罷了。Crazy 的根源,終歸還是精神文明的匱乏,是不久前還填不飽肚子,而在暴富實踐著腦海中的小布爾喬亞幻想,卻非階級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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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2020s,沒有 Traditional Chinese

為大廠做 Traditional Chinese 翻譯約莫快一年了,愈發能感覺到,Traditional Chinese,是何其尷尬的一個事物。

歸根結底,Traditional Chinese 本身要怎麽翻譯都能打上不少的口水戰,最常見自然是繁體中文,有很多人説該是正體中文,五年前我曾寫過一篇《繁體字使用的考究》,曾稚嫩地談及過此事。避繞紛爭,不知何時起,我開始直接稱呼其為傳統中文。

一個互聯網產品,要做傳統中文的 localization,其實連目標客群都很不清楚,只是莫名其妙地就默認了傳統中文是做給台灣用戶使用的,團隊其他人也都是台灣人。畢竟當今世界,傳統中文具有官方地位的國家地區只有三個:台灣、香港、澳門。

體量上,台灣人口遠高於港澳總和,第一考慮台灣人無可厚非。加上港澳口語實則為粵語,與官話有所區別,存在諸多特殊用例,傳統中文的目標客群,一般都不會針對港澳用戶。如果是特別重視港澳市場的產品,則會再專門做出 zh-HK,zh-MO 甚至 zh-yue 的語言分支。最原始的 zh-Hant,則成了實質的 zh-TW。

回過頭來,像我們這樣沒有細分區域,團隊又比較國際化,傳統中文的翻譯工作是滿尷尬的,我總是有些自己的想法,但不可能脫離一些已有的台灣譯法框架去實現。況且我深諳台灣社群,近年來支語警察盛行,導致有些詞和文法幾乎是刻意地去改動得跟簡體中文不同。

但是我也説過,團隊即使是以台灣用法主導,沒有一份最底層的指引,明確説這就是為台灣用戶設計。所以一些台灣人也在尋求建立 zh-TW 的版本,即是説他們也對現有的版本存在某些不滿吧。

跳脫工作之外,傳統中文究竟是什麽東西呢?它廣泛使用於中國大陸以外的所有華人群體中,變種太多。走進北美的華人街,當地居民還是熱衷於使用傳統中文,只是仍會把「乾炒牛河」錯寫成「幹炒牛河」,附庸風雅的大陸移民吧,真實原因不明。

在語言學愛好者社群中,有很多像我這樣雖然背景是共產中國出生,但使用傳統中文的人士。由於我們有一定知識基礎,反而用字嚴謹,老實説,有些字詞或文法,台灣人或者港澳人都不一定知道他們用錯了,但我們知道。這也是前文我提到,為何「我總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原因,但終究寡不敵衆,這是一項團體工作。例如我最近想盡量避免西式中文的出現,尤其是濫用被字句,這種趨勢從我最近的文章中也可以觀察出來,但是想把此原則應用於工作就太難了。西式中文滲透得太深,説白了,這是 1949 年前就幾乎滲透完成的東西,沒有兩岸差異。以至於,西式中文並不能稱之為錯誤,只是一個私人的原則,於是要推廣到工作上就顯得舉步維艱。

我是共產中國出生,但使用傳統中文的人,力避共產中文或是「支語」,幾近演化成一種自我審查的行為。所以,也需求得更為純粹的語言環境。熟悉我的人應該知道,我都是用注音鍵入的傳統中文,若是用拼音輸入法的一鍵簡繁轉換,未免太滑稽。班上有個小時候就移民加拿大的台裔同學,就對我會用注音感到不可思議,也許在她看來,注音就是一項台灣專利。可注音明明是浙江人章太炎先生編創的「紐文」、「韻文」為藍本,最終由中華民國教育部制定、發佈的拼讀系統。哪怕是當今共產中國,具有官方地位的《新華字典》,即使從沒有一位老師教過那堆符號究竟是什麽,每個字旁也是有注音的。下圖是我攝於重慶三峽博物館的《注音符號講義》,出版者為四川注音符號促進會。四川?注音符號?原來這兩個詞還能放在一起,大概又反現代人的常識了吧。

無獨有偶,在我把玩 ChatGPT 時,也出現過極其類似的事件,於是我在 TG 頻道上寫過這麽一段感想:剛才讓 ChatGPT 用重慶話回答問題,既沒説對重慶話,又突然無端將我們一直持續交流的傳統中文文本變成了簡體字,可以想象在它的模型訓練中,即使收集了浩瀚網路的無數資訊,也從未出現一個以傳統中文為載體的重慶話數據集。不由得讓我想起兩年前給萌典提 issue 的事,手工部分唐鳳以 ROC 視角把詞條編纂得很好,但是英文部分偷了個懶用了其他 API,就離譜地變成了 PRC 視角。互聯網成型以來的幾十年,中國人(即簡中使用者)已經把大多數内容都洗了一遍了,全民煉丹,也不外乎拿這些「新鮮」數據煉罷了。於是乎,有了上述兩個故事,似乎重慶話和傳統中文,就是衝突的一對反義詞。但我仍然幸災樂禍,人類社會最複雜的東西就是政治,而我看到 AI 在其門外跌倒的醜樣,獨一無二的還是我嘛。

「四川」和「注音符號」放在一起反常識,「重慶話」和「傳統中文」亦是,甚至把不可一世的 AI 也能玩崩潰,不得苦笑一番遭到取代的日子可以推遲了,現階段的 AI 只是大量吞噬訓練集的模型,開創不了別樹一幟的行為。

意識形態的戰爭下,中文本就已遭簡體中文騎劫,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落下一些矛盾與衝突。一個外國人說要學中文,不可能拿得到傳統中文的教材,國際漢語教育,就是簡體中文騎劫的一個簡單例子。這些簡體教材,還無時無刻不輸出著 CCP 的意識形態。於是在為數不多還能提到 Traditional Chinese 的場景中,它指代的就是台灣中文。殊不知,夾縫中還存在我們這一批有獨特追求的人,卻是無力回天。

Traditional Chinese,到底是什麽呢?現在已經是 2023 年,有中國人,有台灣人,有怪胎,有老古董,但我確信唯獨沒有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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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散步學導論

山納洋《散步學入門:城市魅力大搜查》一書,大概是直接作為名詞的「散步學」第一次出現。

不過内核與「散步學」相通的概念,早已有之,像是路上觀察學會的發起人赤瀨川原平、藤森照信和南伸坊 1986 年所著的《路上觀察學入門》,頗具名氣。再者,諸多日本新興文化内核之一的考現學,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上述概念,乍一聽都很日本,屬於一下都能聽出是出自日本人之手的名詞。「懷疑人生就去散步」的創立者黃宇軒去年出版了《香港散步學》,將散步學進一步引入華語世界,光是簡介我就很喜歡了:

「散步」兩個字很平常,在「香港散步」就很不平常,對於每天近乎用跑的速度來上下班的香港市民而言,「香港散步學」真的需要「學」嗎?城市研究者Sampson Wong將會用一本書、十條路線、過百張照片將這門獨家學問傳授給你。

帶上這本書來一次香港散步
沿途中,你會發現「香港真係好靚」
散步結束時,你或許會感嘆「我真係好_鍾意香港」

《香港散步學》内容簡介

於我而言則是——我真係好L鍾意重慶!然而重慶此番亞文化向來不是特別繁榮,不時有文化沙漠的駡名,尚未有人涉足此領域,是時候開創重慶散步學了!

再簡述下我的背景,我尤為喜歡探索城市,深入市井之中,挖掘連本地人都説不清楚的文化遺產,建立起城市空間、生活方式、社群和歷史文化的聯繫。

提起重慶,你能想到什麽呢?也許是李子壩單軌穿樓、洪崖洞、8D 魔幻城市這些網紅標籤。散步學不會去刻意貶低網紅景點,但是要挖掘其中的深意,例如,洪崖洞實則為 2006 年才建成的商業建築,然而設計的原型是巴渝傳統民居吊脚樓,事實上這塊土地在洪崖洞興建以前也確實有一大片吊脚樓,那麽何處還能再找到這種傳統民居呢?

李子壩單軌站,日本 ODA 援助項目之一。大阪單軌技術,日立原裝車廂,從站臺到 JR 東日本一樣的視覺導覽設計,都是最地道的日本風格,作爲軌道交通迷的我一直津津樂道,日本國駐重慶總領事館的官網上就有一篇《重慶輕軌誕生物語》的文章,是我曾分享過的。欣賞網紅打卡點之餘你是否對這些有趣的故事感興趣呢?

如果有,就一起來散步吧!

遺憾的是,現在人在萬里之外,很難拍攝照片進行圖解,估計該系列會逐漸演變為一個巨大的坑。於是,本導論就只能預告一下可能會有的章節:

1.民國遺風:中山四路

重慶在二戰時作為中華民國戰時首都,臨危受命,在民國史上寫下了重要篇章,故而也留下了不少民國遺產,中山四路就是一個集中區域。中山四路也曾被評選爲最美街道,加上許多遺址都設計成了景點,如今也是網紅街道,并不僻靜。誠如剛才所説,散步學不會輕視網紅,讓我們正經地去發現中山四路的點點滴滴。

2.内港開埠:南濱路

説到重慶歷史上另一個重要節點,便是開埠了,2021年3月1日那一天,我曾特地發文紀念重慶開埠130週年。封閉的内陸城市,正是得益於開埠,才日漸走向繁榮。開埠時期的遺產,主要集中在南濱路,長江邊上,近水樓臺先得月嘛。今年,此處也靜悄悄地新開了一座開埠文化遺址公園,我還等待著去拜訪。

3.李子壩—鵝嶺

沒錯,網紅到不行的一條線路!但我不是要帶你們去鵝嶺二廠那種量產文創基地,讓我們直接走進鵝嶺公園。那裡有一處廣島園,是重慶的友好城市廣島贈予的一座正宗日式園林。而李子壩,也是極具日本風情的車站,兩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條網紅線路,隱藏著不少細節呢。

4.山城步道

重慶是一座向上生長的城市,沒有東南西北之分,只有上半城和小半城,也造就了所謂的 8D 魔幻地形。走上山城步道,爬坡上坎,體驗母城最地道的生活方式。市政近年設計了名為山城步道的一系列觀光路線,此山城步道,非彼山城步道,而是我自己精挑細選的,雖然不免會有部分重叠。大江大山,便是重慶。

5.抗戰勝利紀功碑—江北嘴:現代大都會

摩天高樓,拔地而起,重慶一直是穩居摩天大樓數量全球前十的大都會。數量之外,質量更不可少。有人討厭水泥森林,有人指責高樓是暴發戶審美。然而重慶有多棟摩天高樓作品都摘得了 LEED 金獎的桂冠。從抗戰勝利紀功碑這個核心地帶開始,深入鑒賞各類現代都市的巧妙建築設計。高樓以外,無論是重慶美術館,重慶大劇院還是跨越兩江的橋梁,都是極其獨特的地標式現代建築。最後,再走進幾座商場,看看與眾不同的室内設計,方才發現,商場内的植物園,原來不止新加坡獨有呀。

6.黃桷坪:藝術街區

走出母城十幾公里,進入一塊相對僻靜的街區,中國八大美院之一的川美舊校區便坐落在此處。畢業季時,不妨來看一場學子們的畢業展。校外的建築群,塗滿了天馬行空的色彩暢想,更是以塗鴉一條街聞名。一座正宗重慶老茶館,交通茶館,一直駐留在此地,老闆仍以幾毛錢一壺茶經營著生意,重慶話説唱廠牌 GOSH 曾在此拍攝了同名 MV。塗鴉、rap,街頭文化無所不在。


能開的話題還有很多,例如最近火起來的紫薇路,是一個很好的樣本,一間原創咖啡館,麵包店,隨著年輕人的大量湧入,如何改變著傳統社區的生態。聽來非常散步學。

只是限於一時想不到,先大概舉幾個典型的例子,待到坑填完之後,再進一步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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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時北美夢,巴黎症候群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蘇軾 《觀潮》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經濟高速發展,日本人揣著日益鼓起的錢包,蜂擁往海外四處遊山玩水。

巴黎,應是浪漫之都吧?凡爾賽宮的優雅,香榭麗舍的落葉。無處不充斥著他們的遐想。

然而當他們落地的一瞬間,幻想立即被無情打破。憧憬了半生的巴黎,原來就這破樣?這種反差太大,甚至讓一些人罹患上精神疾病,陷入一種崩潰紊亂的狀態。

這就是著名的「巴黎症候群」(パリ症候群),1991 年由日本精神科醫師太田博昭提出:日本人因為對巴黎存有過高的期望,誤認為法國人肯定比日本人好,但在實際接觸過巴黎這個城市後發現完全相反,不僅巴黎人也有粗魯的一面,而且那些高職位的法國白人的素質也很低下,他們的談吐、著裝、禮儀、收入、品位均達不到日本人幻想中的要求,甚至還不如普通的日本人,患者在此現實之下倍感無助[1]。

此症狀在 2004 年後正式被歐美承認,由 Viala 等人於法國精神病學雜誌《Nervure》中提及 [2],在醫學上分類為司湯達症候群的一種。

如此看來,我的症狀也愈發明顯,活生生熬成了一位罹患者。

甚至我是在壓根沒什麽高期望的情況下,仍然染病。

我一直奉行著那句話,移民不是去一個天堂,而是離開一個地獄。打從一開始,我就沒多大期望。況且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出門,我旅居過的地方的數量遠超同齡人平均水平。於是在對比之下,都沒能怎樣挖掘出本地的更多亮點,尤其是和加拿大地位特別相似的澳洲,也許是那時候太年輕拿著家裡錢什麽都不用顧慮吧,在墨爾本的時候過得真是愜意太多。

無論如何,我無法排解愈待愈難熬的心情,惟有屢屢出現的窪地新聞,會短暫治療一下愛支病,回去,必然也不可能。

多麽滑稽,一問說不好,一勸就不回,我自己也變成了這種人。

我就是難民,流浪著,更宏觀概念下的 homeless。

張國榮曾旅居過溫哥華數年,後來又返回香港,留下這樣一句評價:「原來這邊的生活是這樣哦,又覺得好像少了什麼,像是在這裡等死似的。我以為加拿大是天堂啊,我去了才發覺不是啊,原來真正天堂是香港嘛。」

看到類似的言論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瘋狂點頭。「等死」,尤爲精確的形容。他説這句話時,香港還是 British HK,那確是天堂吧。香港已死,悲觀地宣告,世間再沒有任何一處是天堂。

還有非常幽默的一個論調,叫有錢了就好。再有錢能有錢過誠哥?問題是誠哥也拿著本加拿大護照住在香港。香港有三十萬加籍人口,位居亞洲之冠。可見拿身份,和挑自己要居住的地方,完全是兩碼事。如果說誠哥幾十年基業都在香港,自然住那,不就恰巧證明過往社會關係的紐帶很重要?那麽,我在《流浪母語》就提過,我太熱愛我過去的種種紐帶了。

MLA 的歌曲中,我最有共鳴的一首,是《你叫我譯一首德國歌詞》:

你叫我幫你譯一首德國歌詞
並沒有說是為什麼事
那首歌說向外面世界奔馳
渴望那一天將至
祈求風和雨
吹我到理想的遠處
故土沒法跟隨我意願
但為什麼終於
穿過海灣來到老遠
卻很想返回我的屋邨
你叫我幫你譯一首德國歌詞
像在訴說著你心願
拍拖 出國 交友 工作 生兒
難道不是為逃避寂寞不斷?
祈求風和雨吹我返故鄉的某處
異國沒法消除我睏倦
但為什麼終於
返到故鄉鞋也未轉
卻很想離去我的屋邨
但為什麼終於
穿過海灣來到老遠
卻很想返回我的屋邨

My Little Airport 《你叫我譯一首德國歌詞》

初次聼到這首歌時,我甚至還沒出國,也像是靈魂瞬間被擊中。當然那時在澳門,仍是有一些相仿的心境,只是小日子過得美好,來不及胡思亂想。

現在「等死」中,時間太多太無聊,哪能不整天亂想?

歌詞甚至完全闡釋了我的困境,一問說不好,的確不好,異國沒法消除我睏倦;一勸就不回,當然不回,故土沒法跟隨我意願。

若是讓各種瑣碎之事堆滿時間再次麻痹自己,也只是逃避寂寞不斷,那些都不是内心真正想要的事情。

問題是,你想找事情做也找不到,無聊就是根本的問題。我本即是徹頭徹尾的城市人,亞洲大城市,很難去適應四大鄉村國家的生活。香港人的不適應感,大概也一樣。我有拿著 BNO 去英國 5+1 的朋友,也痛斥著英國的種種不便,那可還是倫敦啊,讓我這種真正的村裡情何以堪。

也許也只有其他潤友會有一點北美夢了吧,這話聽起來有些 racist。但就事實而言,不可否認,發展程度確有差距。像是印度今年才開了全國第一家 Apple 直營店,Tim Cook 親臨,一時還是一個大新聞。Apple 直營店,於國人而言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光重慶都有三家,Tim Cook 好多年前就來過重慶。再看看重慶最新的招商信息,就今天,引入了 Jil Sander,加拿大人估計都不知道這啥品牌。我試著在地圖上搜了一下,最近的一家在紐約……難怪 Square One 我逛著跟像在縣城萬達一樣,哪怕它是本地人口口聲聲的大商場。

上述都只是對比重慶而言,内陸二線小城,一個加拿大人和其他潤友從來沒聽過的地方。在他們眼中,中國是很落後的地方,這種隔閡真的一言難盡,我更難解釋。老實説,中國作為世界 GDP 第二的國家,甭管其中有多少水分,19,373,586 USD million 這個數字比第三日本第四德國第五印度第六英國第七法國加起來還高。甭管現在政治環境多糟糕,前幾年的經濟活力是有目共睹的,誕生出創意的、新奇的事物,數不勝數。樂樂法利有一期回憶他才去上海的時候,各種新奇事物玩了一個月,也不由得感嘆 China is future——他可是德州紅脖子。

看看把孩子逼成什麽樣了,都快化身越出國越愛國的小粉紅。

前幾天更出現了讓我哭笑不得的新聞:印友也開始不滿意加拿大了。有印友發推文稱他們在印度過得好得多,Canada sells fake dream。印友來了發現加拿大並沒有中介口中那麼美好,便成了真正的巴黎症候群。加拿大哪有過夢想,苟活罷了。

城市嘛,好的公共空間、品牌招商、公共交通、獨立製作、夜間經濟……上述元素,加拿大統統沒有,這就是我定義下的無聊。別人只管給你説,好山好水,你該周末去 hiking。Hiking 偶爾一去我樂意,但那些元素是我的日常,作爲城市人,真的不適應鄉村國家的節奏。

品牌招商、公共交通、夜間經濟這幾點我都快說爛了。好的公共空間,就像是銀座索尼公園一樣的設計,我暫且沒在加拿大聽説過。這幾天瘋狂聼這一檔東京日常的播客,無比懷念日本。沒有夜生活,於是要在 3 am 的現在繼續發牢騷,我本可以穿上人字拖就出門喝酒。

真要讓我降低欲望,那恐怕是得去修佛悟道,六根清净了。總之,躁動的心靈在此處無法得到安寧。大概還是要多進行一些人間觀察,去理解每一個個體之後的動機吧。當我得知我老闆竟然是德國出生,十歲才過來,口口聲聲説著德國很差時,也倍感意外。歐洲人又是緣何要移居這塊土地呢?

我不是來說加拿大壞話的,客觀原因有很多,疫情之後的大蕭條,很多的地方今不如昔,也許是我來的時機不對。就像舊金山,情況惡化非常嚴重,整個環境比三五年前差遠了。我聼日本友人説,東京也比以前差了很多,一聲嘆息落下。年初的時候,我提到,瘟疫雖然過去,一些不可逆轉的創傷早已根植下了,永久改變著我們的生活,看吧,端倪已然顯現。

星球上沒有任何一處天堂了,我們還有能力再造一個嗎?或許摒棄一切,隨著馬老闆上火星吧。

References:

[1] Caroline Wyatt. ‘Paris Syndrome’ strikes Japanese. BBC News, Paris. [2007-04-23].

[2] Viala, A., Ota, H., Vacheron, M. N., Martin, P., & Caroli, F. (2004). Les Japonais en voyage pathologique à Paris: un modèle original de prise en charge transculturelle. Nervure5, 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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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懷念一輩子的高中:素質教育、時代包容、天龍人?

人大附中的校服能穿一輩子,在我看來從不是段子。

北京四中舞會的影片最近鋪天蓋地,破防了一大片做題家,卻沒給我任何震撼的感受。

我向來還滿喜歡追憶高中的,哪怕過去這麽多年,時不時還喜歡扯上一些高中時代發生的事情。若要深究原因,歸根結底,過得太舒服。

我不是人大附中的校友,但來自一個絕對是人附模式的學校。我往往下意識會把中國的高中分為兩個類別,人附模式和衡水模式。以至於我和別人聊天時,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你們高中是人附模式還是衡水模式的?

雖然不願承認,其背後隱含的就是一種自大乃至輕蔑的態度,以及滿溢的優越感——哪怕我不是來自人附尚且如此。所以,人大附中如今在互聯網上的形象看來,是招人嫉妒,招人恨的,不難理解。

我校是我們某偏遠直轄市的頂尖高中之一,事實上每個省級行政區,應該都會有那麽一兩所低配版的人附模式學校,總不至於都在皇城根下。記得高中時有什麽交流活動或者比賽之類的,對接的也都是外省差不多背景的學校,他們似乎都過得還不錯,這一點能夠感受出來。如今想來還滿可怕的,中國的階級可能在高中就開始慢慢固化,并且已經形成了一定程度的階級隔離。

之前火過一段時間的模擬人生小遊戲,曾包含一句文本:20xx年北京高考一本率99%。當下我便和朋友在調侃,我們不早就99%了嗎?確實,我們作為一個普通班,也幾乎沒人考不上一本,唯一一個落榜的同學也出國了,一本從來不是什麽值得攻堅的門檻。事實上,我沒什麽二本及以下的同學,因此有時看見他們的某些言論觀點或是態度,真的會令我產生一種學歷歧視的情緒,但也許我看見真實世界的窗口也很狹窄。哪怕我現在復盤認識的人,質量最高的仍舊是高中那群同學。所以寫這篇文章也是矯情的懷念吧,就和人大附中的人懷念母校一輩子是一個道理,也許那就是人生巔峰了……

於是乎,會有人以為我們是整天學得昏天暗地、六親不認的類型。現實中曾聽過的話:你們成績這麽好,不會都是書呆子吧?但那是衡水模式,符合所有人對中國高中的刻板印象。升學數據並不算什麽談資,因為衡水模式的學校一樣能把數據刷得很高,甚至遠比我們高。

「小鎮做題家」一詞用得太多,「素質教育」這個正常的詞,反而很久沒聽到過了,畢竟很多人不相信中國存在真正的素質教育。如果不是小鎮做題家,那一定是貴族學校,沒有中間之道。無論如何,我校的官方口吻,向來是素質教育,一個很普通的詞彙。

學園祭是很精彩的一場盛事,當然官方名稱不是學園祭,就是每間中學都有的文化節之類的,只是其本質就是學園祭。普通高中的文化節大概就是辦一場極具中國特色的晚會,非常無聊。學園祭會放兩天假,每個班級會推出自己的經營項目。我現在仍保留著一張照片,是學園祭時教室後面的張貼欄,貼滿了其他班級店鋪的宣傳廣告。有的班開妹抖咖啡店,有的班自製甜品壽司銷售,有的班賣一些漫展會出現的二次元周邊及各種各樣的奇怪小物。總之,幾乎是沒太多的限制的,只取決於你的創意和執行。售賣現場則更是熱鬧,我相熟的兩個老哥穿著女裝招攬客人,場面有趣,沒人會對這種行為「指責」,校方學生家長三方面都很寬容,這也是非常難以凑齊的一個條件。在我讀一些日本輕小説時,書中描寫的薔薇色般的高中生活,其實也就在做相似的事情而已。

除此之外,兩天的學園祭也包含兩場晚會,一天英語晚會,一天中文晚會,但並不無聊。校方很重視這個活動,舞臺搭得非常漂亮,不壓於一些演唱會場地。表演項目都是學生自己申報的,於是中學生喜歡的亞文化紛紛上陣,有人跳宅舞,有人跳韓舞,穿的是風格和 GARNiDELiA 一樣誇張的C服。放在民族主義如此高漲的今天,連穿件和服都會成為衆矢之的,項目是會被駁回的吧。

學校的社團是極其豐富的,每年社團招新時,一個一個小帳篷布滿操場,足足有近百個,我們戲稱為「百團大戰」。除了一些中規中矩的社團外,漫研、電音、Vocaloid 等亞文化也應有盡有,大概就差一個古典社了吧。不過最重要的基礎始終是環境自由,要有學弟學妹真想創辦古典社,經過程序之後肯定能建成。我當時去的英辯社,屬於我所謂的中規中矩的社團之一,中規中矩的定義是聽起來和「學習 」有關,符合老中視角。當時作為社長的學姐,自身實力很强,拿過一些比賽的冠軍,後來去了新國大,所以社團本身的質量其實相當高,而不是你以為的高中生搞不出什麽名堂來。同理,一些體育類社團、藝術類社團、編程社,都是有不同特長的大牛在裡面。現在正在使用的這個粗糙的 WordPress 博客,早在我高中時就已經搭起來,當年菜鳥高中生的我根本搞不懂怎麽配置 Nginx 這些天書名詞,全是讓玩信競的朋友幫忙才建成。

體育類的社團很多都有校隊的性質,要出去代表學校參加比賽,有一隻擊劍隊就特別有意思。不免俗,我們學校也會經常發一些喜訊之類的新聞,於是經常聽到擊劍隊取得好成績,冠軍一籮筐。後來我去瞟了一眼那些擊劍比賽的細則,發現只有個位數的學校參賽……make a lot of sense,做題家中學想都不敢想還有擊劍這種小衆體育項目可以參與。擊劍近年倒是越來越多了,真想讓做題家破防,估計還得整滑雪馬術高爾夫呢。據我所知,真正的天龍人學校,確有這些項目,所以我們學校并無特別之處。同樣地,藝術類的社團也有一些和校方的互動,例如辦校刊。我們以前的校刊設計得精緻玲瓏,想象中不比日本輕小説中的《冰菓》差,内容幾乎沒審查,在這小小的城市一角,原來還有出版自由的地方。我剛剛翻到了一期的封面,上面又出現了日語,總感覺如此普通的元素在今日無法存活。

説到競賽,也是一個與普通高中甚至是衡水模式高中拉開差距的地方。普通高中,根本不會有餘力投入到競賽之中,也沒有足夠的師資。例如前幾天還看見我們學校在招聘競賽教練的廣告,沒錯競賽教練是單獨招聘的,并非挑一個編制内的教師來兼職。而且配套設施也很齊全,信競方面,搭一個 OJ 平臺自然是必備。當我上本科之後,堂堂 CS 專業,沒有 OJ,很多人甚至講師也不知道,那一瞬間還滿失望。不過學到大三大四也釋懷了,算法題而已,不卷就不卷,我討厭算法題。普通高中,讓你千軍萬馬過高考的獨木橋,殊不知賽道遠遠不止高考。對於學生來説,競賽并沒有增加太多壓力,自願選擇,學有餘力者才會參與。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上一段的小細節,我們對競賽用的動詞是「玩」,用法例如:「嘿,你玩什麽競賽的?」態度都是很泰然自若的,競賽,玩玩而已,不會做就算了唄,也不止這一個賽道。一來不可能真把精力全花競賽上,二來沒競賽也一樣找得到出路。這麽一説,競賽好像還滿鷄肋的。每年都會有學科競賽金牌榜出爐,2022年全國一共也就 138 所學校榜上有名,我校是其中某一所,要知道全國高中總量是有五位數的,也就説明了競賽的門檻在哪。其實可見真正的衡水中學如今確實有生源能夠卷競賽這種東西,去年21塊排名第八,但是他們必然是 007 般的卷法,很難相信衡水學生的心態跟我們的學生一樣,畢竟榜單上更有趣的地方是人大附中摘得了桂冠。而衡水之外,模仿衡水模式的小鎮做題家學校,情況只會更糟糕。

而競賽這個賽道,更進一步要利用的,是自主招生。我校每年參與自招的人數非常多,哪怕是我這樣背景極差的學生當年也通過了某 985 和某 211 兩個學校的自招初審。競賽金牌這種含金量極高的榮譽,用於自招基本就等於保送。但是除了競賽之外,很多小比賽,都能在自招中找到一些路子。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當時一個與我成績差不多的同學。他的媽媽是某 985 化學教授,於是直接拿了一個實驗室的課題給他,老實説我現在都不太懂是什麽内容,總之拿了某科創比賽的一等獎,從而拿到南京某 985 自招的降至一本線錄取,開頭就已提過,一本線對我們而言就是等於保送。然而單純依靠高考成績,他是無法做到的。校園内類似背景的人其實相當多,我當時也去摻和過這類比賽,前面一個學生的課題我依稀記得是蘭州地質相關的内容,連評審都感覺有點好奇,詢問為何要挑選蘭州這座遙遠的城市作為研究對象。那老哥倒是直接雲淡風輕地來了一句,因為他爸是中科院蘭州所的……前兩年有個新聞特別有意思,中小學生做出碩博水平的科研成果,科創比賽陷入造假爭議。於我而言見怪不怪了,這種東西很多年前就存在,只能説被大衆挖出來的太晚。那場爭議之後,主辦方宣稱嚴查並撤獎了其中一部分,其中就有我校的學弟,我看見之後一笑:典。

最簡單可換的賽道,就是和我們班上落榜的同學一樣,出國,或者說出境吧。畢竟我也是換到這條賽道的其中一員,高考考得太砸,流浪去了澳門。人生是不可預測的,在接 offer 之前,我都從沒想過我上大學的城市會是澳門。所以我真的不理解去民辦三本的人,那種學校的學費高得離譜,相同預算,完全可以出國,國外是一個很大的概念,有些地方沒那麽貴的。不同選擇也許真的是一個眼界的局限。

回到日常教學,則得益於良師。必須提及的是我校優秀的選修課設計,當時有一門批判性思維的課,非常熱門,而授課講師也是非常厲害的類型。課上推薦的讀物之一是徐賁的《明亮的對話:公共說理十八講》,很難不說這是一本上乘讀物,至今我都會推薦給想要了解批判性思維的人。這門課影響深遠,不得不説我現在的邏輯基礎、獨立思考,尚存它的一份功勞。如果過去這麽多年,一個人還能由衷地感受到當年學的東西是有用的,豈能不證明教育的有效性?教育的真諦本即如此。和社團類似,選修課的内容也非常多彩,像是博弈論、無線電測向乃至聖經。後者也是上過新聞的舉動,首次有中學將宗教經典列入教學内容。必須再澄清一點的是,大環境已經過去了,我校早已今不如昔,如今這個拆教堂下架聖經的政權,想再開聖經的選修課,可能性不大。豐富的選修課以至於我到大學之後還滿失望的,因為我對大學的憧憬就是有各種各樣好玩的選修課,就像清華開《摸魚學導論》,但我本科的選修課卻無聊透頂。

普通科目,作為頂尖學校之一,師資普遍還是優秀。但是質量參差不齊的情況也有,總體來說還得靠三分運氣,好在我運氣也滿不錯。此處的優秀,是指他們的思想和言論先進,當時的歷史和政治老師就是其中二位。歷史老師是我最喜歡的,堅持用重慶話上課。要知道我一個本土主義者,平生最討厭普通話,反對暴力推普的文章寫過好幾篇了,遇到重慶話授課的老師,自是越聽越順耳。而他的一些言論,我如今細想起來,才發現啟蒙都埋在極小的細節之中。比如有次談及地鐵廣播時,其中有一句:「給老弱病殘孕讓座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他質疑地談到:「哪個民族這些不是傳統美德?」簡簡單單的反問反駁了一個基本的邏輯謬誤,解構了民族主義,定義了普世價值,以及教導學生應當對 Progranda 提高警惕。幸好,在我接受最重要的教育階段,老師是在潛移默化地解構民族主義,而不是宣揚民族主義,僅此一點,和普通高中的鴻溝就已經拉開。記得另一次,歷史課剛下課,班主任就走了進來,於是他對班主任説道:「佔用學生的時間太不公平了。」聼得班主任只能尬笑兩下。尊重學生,拒絕 pua,都是真教育應有的元素。時間太久遠了,我已想不起其他言論了,但它們的底層哲學都是民主平等,總之就是有這樣的老師在,默默播下了一些啟蒙的種子。

美術、計算機、通用技術幾門課不會被其他老師佔用,估計也算難能可貴了吧。通用技術教學内容是木工,每次都去課上鋸木頭。通用技術老師説來也算是一視同仁的良師代表,貫徹公平,記不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總之有一次他怒斥了班上成績第一的同學,說不好好學他這門課他也是能 fail 你通用技術會考成績的。

至於獨特的教育資源,一時之間並想不太起來。高中英語課有我第一個外教,是一個羅馬尼亞的小姐姐。其實呢,因為我們也是某大附中,她就是某大的學生,然後我們老師大多都是某大的,有學長學妹直接的一些交情吧。獨特的教育資源多來自某大,但如今附中太多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獨特。我們的校園卡可以進入大學的中央圖書館,因此有些時候,我會跑去大學圖書館自習。高一稀里糊塗,報了一個只為我們學校的學生開放的雅思班,其實就是跑去某大外院上課。學雅思時也碰到了一個很有氣質的教授,講緬甸的民主化運動,那是我一次聽到昂山素姬的名字,我愛用「姬」這個譯名就是緣於他當時黑板上寫的是這四個字。然後其他英語很好的同學,學校安排他們提前考四六級,我英語不好沒參與過,但我看去考試同學的准考證上,是把名字挂在了大學的繼續教育學院内,真是奇妙的操作,學校總有奇技淫巧。

圖書館的藏書是極其優質的,也是我終生受益的一環。卡爾波普爾的《歷史主義的貧困》就是我最早的啟蒙作品,《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當時也讀過,都是我第一次系統地去了解一位專業的哲學家,如何對馬克思理論進行批判。同理,還有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實際上這幾本都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的一套叢書,當年不敢說看懂,但至今印象深刻,影響猶在。讀一本好書,確實强過應試教育太多。其他書籍也不少,當時也很沉迷推理小説,有段時間日均一本。圖書館非常冷門的日系推理都有,以至於我現在都還記得那本書有多離譜,這在寫推理小説那篇文章中是聊過的。

除了圖書館,還有校史館、展覽館之類的建築,現在好像奇奇怪怪的設施更多了。校史館很漂亮,只是不常更新。展覽館相比之下内容就比較空洞了,我只進去過一次,四周的墻上用《馬達加斯加3》的英文海報在圍擋,然後擺放了一些動物標本在館内,僅此而已。

學校是一個小社會,學習之外,必然有生活。生活氛圍固然也是十分寬鬆的。我們幾乎沒有任何離譜的校規,或者説,沒有校規。畢竟如果真有打架鬥毆之類的嚴重事件,放在校外也會蹲派出所,事實上之類事件我在的三年也從未出現過。首先,手機是沒人管的,可以帶,我好幾次就在校長面前滑手機。甚至學校 WIFI 還提供了十來個學生帳號,當年流量還很貴,依稀記得那還是聯通5元 30 MB 的天價流量時代。於是搶那十來個學生帳號是當時非常樂此不倦的一件事,一旦搶到,趕快下點電影遊戲,高流量需求一次解決。不過家長們不一定通人情,很多同學沒帶手機都是家長不允許。所以那時我經常有的業務就是幫同學們淘寶代購和代打電話。後來快遞量太大,學校還在地下車庫裝了幾櫃豐巢。我一直喜歡稱那幾年是黃金十年,新事物源源不斷,例如網購不斷增長,收快遞的需求高了以後,又有了豐巢這樣的市場,最難為可貴的是學校竟然還更進得滿快的,要知道那時候豐巢才剛剛面市。説來我校好像也是第一個鋪設藍色跑道的中學,總之時間非常早,好像是從 Polytan 進口的材料,化學老師曾經聊過海關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還扣了我們的藍色跑道很久。一聲嘆息,大環境確實不再。當然沒人監督,就完全取決於個人的自制力了,我校一直有一個 slogan 就是中學中的大學,隨意帶手機就和大學環境差不多。像我這樣自制力不足的人,對高中晚上的回憶完全是在床上打歡樂麻將了……是挺快樂,所以高考一塌糊塗,沒有什麽值得效仿的。

沒錯,晚上卷王們在自主學習,我這樣的躺平人士,全光顧著玩手機了。大家對於高中,對於小鎮做題家,還有一個刻板印象就是 007 的作息,顯然我們也是沒有的。晚自習非常寬鬆,走讀生可以不來,所以對走讀生而言,每天五點就能放學,雖然比不上加拿大三點放學啦,但也足以震撼高中就該學到深夜的老中。但還是那句話,沒人管,晚自習對我而言就是換了個地方打遊戲。記得有次我還在那修了一晚上手機……借來螺絲刀、小焊槍,畢竟是電池可拆卸的年代,零件拆的滿桌子都是,倒騰了一整個晚自習。如今想來,同學們真是哆啦A夢的百寶袋,竟然在教室借得到焊槍……好像是那位同學參加某個模型比賽的工具,很小一個,那晚我手機的毛病就是尾插松了,我在嘗試自己焊上去。如今在異國孤立無援的我,要是想找人借焊槍,我還真不知道要找誰,過去真是神奇呀。高三時我們和最好的班緊鄰,然後我們這一層剛好有一個露天天台,於是我們掀起了一股羽毛球熱,一堆差生天天和早已保送的人在那打羽毛球。我晚自習上著上著覺得無聊就出去打球,或者樓下自助售貨機整點零食,我們的晚自習就跟圖書館自習是一樣的,你幹啥,要去哪,沒人管。總之除了學習以外的事真是幹了個遍……現在並不成功,還是滿後悔的哈哈。至於早上還是起得滿早的,也有早自習(早讀)環節,印象中好像是七點半,八點應該是第一堂課,雙休不會被吞,所以作息大概是 755。還是老話,755 是比不過國外啦,但足以震撼老中。

校規自然也不强制校服,這一點是我大學之後才意識到的。我把畢業照給大學同學看的時候,他們很驚訝的說:「竟然都沒穿校服嗎?」畢業照中的我,穿著一件花得不行的襯衫,我是才意識到,其他地方的校服似乎都是强制的。「不穿會咋樣?」我好奇地問。「扣分,甚至不讓進校。」我聼到了回答。呃,扣分這種紙老虎,我初中的時候就不信了,我校理論好像也有道德分系統,但沒怎麽落實過。至於不讓進校,我只覺得離譜。「學校為了防止攀比衣服嘛,所以我們那時候都攀比鞋子。」朋友繼續解釋說。看見了嗎,攀比之風是沒辦法禁絕的,反而我們放開的學校,很少聽説有什麽攀比衣服的事發生,堵不如疏啊,我愛自由的政策,其實中國人人人知道,越爛的高中才管得越嚴。不過校服的强制令,似乎國外也有,日本、韓國、香港、台灣這些東亞其他地區的高中生都穿得整整齊齊,不知道是不是也只是為了防攀比。總之我們當時的政策是,想穿就穿,一般有什麽大型活動要求穿,但實在沒穿也不管你,就算了唄。我印象中三年我就沒穿過校服幾次,所以一畢業就當廢品直接扔了,現在想想還滿後悔的,那校服還挺好看,至少比現在使用的新版好看,青春被我扔掉啦,沒法像人大附中的同學一樣穿一輩子咯。

戀愛,也很寬鬆。我們有機會談一場高中最青澀的戀愛,沒有比這更代表青春的事情了吧。「早戀」這個詞彙,并非沒有,偶爾也會在一些場景出現。所以戀愛是真正的叫寬鬆,處於灰色地帶,并沒有說明面允許你談。只是校園情侶太多了,每晚操場跑步,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老師知道了,也不太會干涉。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談戀愛呢,那都是全校上下都知道的事,老師們還加入聊八卦的隊列。戀愛一事,總體上和手機類似,有些家長非常嚴格,導致一些棒打鴛鴦的情景還是出現了。校方、學生、家長三方,在我校一例中,家長似乎是最拖後腿的,也充分説明了我們只是一個普通學校,不是北四那樣的貴族高中。我的薔薇色高中生活,自然也有初戀的一席,甚至寫著這段話的同時嘴角都還泛著微笑,體驗無疑是很好,不過就不在此展開多説了。高中戀愛,能走到最後的極少,我同學中好像就只剩一對還在一起了,但那無疑是青春兩字的真實寫照。早戀本來就是中國高中最扯淡的概念之一,情竇初開,本即是十六七歲,台灣人唱十七歲那年的雨季,結果你十七歲在上中國高中,怎一個慘字了得?

私人空間也相對自由,學生擁有一定的支配權。高中時私人空間大概就是自己的書桌,以及我這樣的住校生,會住在宿舍。高三時海淘盛行,我又二次元濃度極高,就買了兩個 SEGA 的 LL 景品擺在教室桌子上,畢竟手辦買不起呀。這麽一個小小的細節,但是很值得一説。一來,班主任沒有對此説三道四,要知道很多中國高中,條條框框一大堆,你桌上辦兩個景品?沒給你扔掉都算好的了。二來,刻板印象中的中國高中書桌都是堆滿了書,人都藏在其中看不見,我卻擺了景品,再一次打破刻板印象。當然需要澄清也有同學是擺滿書的類型,自由支配私人空間嘛,自己裝飾。宿舍環境,前面提了,玩手機是不管的。熄燈之後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吵鬧,畢竟影響別人休息。實在有大事,轉戰陽臺輕聲操作。那時還是雙十一最風光的幾年,我和室友就在陽臺等著一過十二點搶東西。宿舍門衛室,用著很老舊的 DVD,播放每天的起床音樂,因此,門衛讓我們直接帶碟去放。當時我正好買了泉水姐姐 25 週年的紀念專輯『ZARD Forever Best 〜25th Anniversary〜』,也拿給門衛放了好幾星期。聽著「負けないで」起床,也挺鼓舞人心的吧!女生宿舍那邊,則放著一些我不了解的韓文歌。宿舍自由度到底有多少,是需要探索的。其實整個我們學校環境都是那樣,Everything which is not forbidden is allowed,法無禁止即可為原則。高三時換了新樓,我們教室對著宿舍,看見有人挂個鳥籠在陽臺養鳥……連寵物都允許嗎,小貓小狗估計不太行吧哈哈,只是沒人去嘗試過探索自由度。

有了宿舍,食堂似乎也要提一下?食堂確實沒啥特色,便宜……加拿大要是有中學食堂同等物價的地方,我怕是活得很滋潤。有夜宵,有小炒,不止大鍋飯。但是關鍵一點,校門是開著的,休息時間也足夠,去哪吃不行?我就有從來不吃食堂的同學,無非取決於每個人的生活水平。自由的環境,比物質條件重要太多,有自由,也就有渠道改善物質。

還有一些極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經歷:升旗、課間操、軍訓。升旗升倒過,大家噓聲一片。升旗時要唱國歌,沒人唱,真的太尬了。我發現沒人想唱這麽尬的國歌是全國性的現象,只是可能其他學校會就此大做文章,嚴厲批判學生,一種服從性測試。課間操,模仿某更天龍人的學校,跳韓舞(實際上是江南 Style),跳宅舞,還有中式土嗨(比如聽説這兩年整過野狼 Disco),某些亞文化最盛行的時候,玩一玩也無妨。總之也是上新聞的事,無他,老中覺得稀奇,你們咋就能玩些不一樣的。軍訓,我逃掉了!反正一些陰差陽錯的因素,我們這届沒有軍訓,集體逃掉,其他屆還是有的,畢竟是教育部的强行規定,真就是幸運加持。大學沒在大陸上學,也沒經歷過軍訓。所以我是正兒八經沒有接受過 PLA 軍事訓練的人,面對移民局倍有底氣。

高三時為營造民主氛圍,發生過一件特別有趣的事——讓滿18歲的學生參加人大代表的投票。沒錯,我是見過中國的選票的,而且還不是等額選舉,有兩個候選人,一個附中校長,一個隔壁附小校長……選票上還有第三欄,可以自行提名。同學們之間多在第三欄互相亂填,全是廢票,沒人正兒八經在投,一場遊戲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時我還是蛤絲,膜蛤到不行(啊對,高三讓每人寫一句打鷄血的座右銘,我就:不知高到哪里去!),於是呢,當然提名長者啦!江澤民三字寫了上去。名字根本不是 Primary Key,若有兩個人同名,哪能知道誰是誰,不過也沒唱票環節啦,我都不知道最後誰當選了。這件事過於詼諧,以至於每次有人調侃中國人見過選票沒時,我都很想插一句還真見過。

上面强調多次校方、學生、家長三方,目前講的,基本還都是校方開明,給予了一個相對自由的環境。家長是最拖後腿的因素,但也沒辦法展開講。講講我們學生自己。城裡學生,都有一些小衆愛好,一些特長,讓你發現他們確實不是小鎮做題家。特長前文略有提及,以學生為主導的社團,隱藏著不少大牛。而大家的愛好,不乏非常小布爾喬亞的。有一任同桌是很日系的妹子,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姑娘,當時高一也考過 N3 了,不算特別,但能説明環境允許她學一些興趣上的課本以外的東西。她最常做的就是經常寫她的手帳,只見她不時又把一些貼紙貼了上去。我也小鎮來的,哪知道那些是什麽東西,後來才了解手帳完全是一個圈子,原來不是寫著玩的。也有叛逆型的學長,那時食堂是有電視的,他拿著一個 USB,在上面放過意志的勝利和六四紀錄片。我如今細想意識形態這麽縫合,應該只是高中生太叛逆罷了,想對抗權威的敘事壟斷,精神仍然值得肯定。説來我當時也在宿舍給室友放過六四紀錄片。還有組織能力極强的社牛人士,創建了一個環保相關的社會組織,其定位過於政治正確,現在做得挺大的,網上能搜到,就不透露具體那一個了。當時有人質疑做不成,沒想到人家做成了。那一年他們在北濱路上包了一棟別墅辦慶功宴,相較之下北四舞會反而是低配版,但本質這算人家自己校外的事情。唯一能發表感想的是,他們家長不會把他們送去衡水模式的學校,他們才有機會去完成這樣的事情,至於最終去了我們學校還是另外一所環境寬鬆的,區別不太大。也有星探挖了學校的學弟嘛,似乎就是時代俊峰,畢竟重慶是他們的主場。這算不算也換人生賽道了呢?縱使只有一例,當然算。本文無法完全覆蓋個例,畢竟我也不知道那些校友們走上了哪條意想不到的賽道。我看到的是人生可能性太多了,可小鎮做題家們卻真的會遭到埋沒,令人唏噓。

言論環境寬鬆,是鑄造一些深刻記憶的根本。剛才提到六四,六四呢,沒仔細講過,但歷史課上還是用「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風波」這套官方説詞提及過它的存在。高中時正好碰上香港雨傘革命,於是那段時間天天在 Qzone 發一些聲援的内容,可謂高强度衝塔,那時候風險意識沒這麽高,而且網路輿論環境也好得多,一點事也沒出。所以,和滿多港人一樣,雨傘革命是我印象更深刻的一場社運,反送中由於完全親歷,也去過數次現場,一步一步看著香港淪陷,心中痛苦難以言表。那時候沒機會親身去香港,遠遠看著,似乎總有一種希望在前方,即使最終結果還是不了了之,也為我埋下了一些種子。老師的態度大概像是趙紫陽吧,更想勸我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要做過於衝塔的事。班主任提及他在人大上學時,就有同學因爲參加茉莉花而遭退學。但這很難得,能公開提到茉莉花這件事,如今看來都非常不容易,説不定反手就被學生舉報了,當然學生也可能壓根不知道是啥。畢竟他馬上又提到了曉波,他沒説曉波,只是説的最近一位中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我在下面把名字叫了説來,同學沒有什麽反應,大概就是不知道了。

四中舞會後續還有學生說緊接其後就是遊學,遊學其實是我一直不太理解的一點,我沒體驗過真正的遊學。遊學難道是公費的嗎?如果自費的話,沒什麽好糾結的吧,去世界各地的都有,全看家庭情況,和前面講吃飯一樣。高中時參加一些去外地的比賽,也自行承擔了食宿行,從沒有可以報銷一説。大概這一點真正想折射的是做題家沒有假期?我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倒是先成都水一了場比賽,然後拿著新單反飛去武漢玩了一圈,感想則是從此出門再也不想帶相機,太重了。幸運地是即使是所謂升高三的最重要暑假,我沒有被按著頭學習。我始終認為這一點完全取決於家庭情況,同學那個暑假嘛,幹什麽的都有,好像在斯里蘭卡玩當下很火的義工旅行,那種項目就是我認知的遊學,自費哪不能去?我很奇怪。如果非要把事情推極在公平與否上,意義不大,社會就是不公平的。我那時也想出國玩玩呢,總有人比人比不過的時候,但是想到對比全國所有人,那個暑假能去成都武漢轉一圈已經是非常悠閑了,過好自己的生活。幸福感瞬間提升。

回憶高中的點點滴滴,竟然寫了快萬字。我又去看了一下四中舞會的討論,越吵越凶,爭執雙方僵持不下。 我是贊同北四這次被誤傷得滿冤的,正如一些博主所説,那個舞會根本沒有多高端,歐洲或者北美的小鎮中學都能辦一場類似規模的舞會。北四和我們學校背景也差不多,屬於普通人靠中考成績也進得去的頭部高中,并不是真正的京爺學校。真正的闊少在玩些什麽,只能説我略有耳聞吧,算是視角打開了。看見四中舞會就破防的人,也許真的是視角沒打開,遍地中國中學都是戰俘營條件,原來還有環境這麽正常的中學?核心問題就在此處,我上面説的内容,放眼世界,只是一個「正常」中學的模樣罷了。北四辦一個普普通通的舞會,同理,也只是正常的社交場景而已。好比我最熟絡的一些港澳朋友,肯定會附議以上都只是正常高中的生活,過去的談話中我們也曾涉及過一些高中生活的分享,以上内容都不足為奇。我一直說跟輕小説中的日本高中環境差不多,但那本書描寫的原型僅僅是岐阜縣的一個小高中而已,普通,不能再普通。然而,當我僅僅是把普通的點點滴滴日常記錄下來時,竟然可能存在遭到秀優越、盛氣凌人指責的風險?對不起,那真的太怪了,戰俘營指責外面的人過得太好,陷入另一個邏輯怪圈。有人說這是不公平,只有極少數人能跳舞,叫特權。所以追求公平的最終目標,是想辦法讓鄉村中學的學生也跳上舞才對,就想著互害拉別人下水?中國人最底層的邏輯:你怎麽能過得比我好?

如果做題家們真的願意獨立思考,請想想誰才是把你們變成戰俘的始作俑者,誰才是矛盾的源頭,而不要攻擊一群無辜的學生,他們不是既得利益者,標籤是偏頗的。無能狂怒想駡駡王公貴族出氣,只能告訴你還在更上面的地方呢。若有能,兼濟天下真正引領一些變革也好,抑或是獨善其身離開窪地也好,我都由衷地祝福且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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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食譚

去年聖誕,得閒去了一趟辣椒的家鄉墨西哥,對辣文化的感觸又深了一層。

本文探討一個很早以前就想聊的話題——為食辣者辯護。

不知道中文網路近年又在跟什麽風,開始瘋狂攻擊辣食,來來去去不是辣掩蓋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就是辣掩蓋了不新鮮的食材。兩頭的話讓你一個人説完了,深得贏國精髓嘛。

網路上傳播一個觀點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完全不需要論據和論證過程,即可三人成虎。在《仗劍江湖夢已遠》,我就批評過一些中國玩家「國產來來去去都是武(仙)俠題材,無聊死了」的論調,是顯而易見的跟風。同理,互聯網上如今對辣食的攻擊,如出一轍,直接輸出結論,毫無邏輯可言。并且説的人愈來愈多,他們自己還真當那麽一回事了!

更好笑的是,一些四川人非要跑出來說川菜不止是辣,也有不辣的菜,憋上半天也就舉一個開水白菜的例子出來。連立黨都在説這件事,我就是刷到了他的推,再也綳不住了,讓我有了要立即填坑的決定。錯了,那些四川人辯護的方向全部錯了,包括立黨推下的評論也全是在那真的舉例子,問題明明在於,辣食究竟怎麽你了?所以這篇文章不是川菜譚,不是湘菜譚,就是辣食譚。

而諸如這般的討論會引起民憤的底層邏輯在於,攻擊者在近年已經將辣食貶低為了窮人食物。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環境中,自然很多人聽不得這話。當你深入挖掘之後就能發現,小丑竟是那些暴發戶們自己。

衆所周知,辣椒是舶來物,原產於墨西哥,直至明朝末年才傳入中國。但這并不意味著,辣椒傳入中國之前,四川人并沒有其他營造「辣味」的手段。辣,其實并非味覺,而是一種痛覺,這個概念如今已經逐漸成為了常識。所以事實上,想要客觀定義辣是怎樣的,非常困難,世界不同辣系菜餚,嘗起來實為千奇百怪。人們形容芥末的刺激性味道都稱之為「辣」,對習慣四川辣的人而言,實在費解。

四川辣派,有一顯著特徵,即麻辣。麻味,源自花椒,這個東西自古就扮演起了重要角色,真正本土原產的調料,它直接有個更具地域特色的別稱——蜀椒。《華陽國志·蜀志》記:「其辰值未,故尚滋味。德在少昊,故好辛香。」中文此時又博大精深了起來,「辛」也并非一種味覺,「辛」常與辣一起組成辛辣一詞,指代的也是刺激性的味道。古之辛味,如何調製?材料一花椒已經提到,是原產作物;《益部方物略記》:「綠實若萸,味辛香苾。投粒羹臛,椒桂之匹。」,此為材料二茱萸;《呂氏春秋·本味篇》:「陽樸之姜,招搖之桂」,陽樸為蜀地地名,此為材料三姜。另外輔以古時的泡菜葅和大蒜、小蒜、韭菜、蕓苔、胡荽五辛等調料,製作辛味食物。

由此可見,四川自古就食用刺激性的,「辛辣」的食物,古時四川是天府之國,嶺南是什麽地方就不點破了。哪怕在辣椒傳入中國的明朝末年,廣州確實已經接受了一點點海洋文明的熏陶,使得十三行有了些許雛形。但稍微查詢當年稅賦記錄,廣東對四川并無多大優勢,頂多算相差不大的兩個大省。當然,明朝稅收系統較為複雜,并且還有濫收鹽稅等問題,不能以現代社會的稅收體制去回顧。《明會典·驛傳一·二·三》統計了驛傳數量,能體現一定的經濟活力。四川水、馬驛合計141,遞運所14;廣東水、馬驛合計75,遞運所1;兩者顯然不是一個數量級,四川亦是全國數量最多的地區。今日廣東有話語權,九成功勞還得歸於大英帝國,并無任何真正值得吹噓的地方。所以一小撮廣東人跳出來的嘴臉,只讓我想到暴發戶三個字,最為幽默的是,一看結果是粵北人。別誤會,我不像他們一樣玩地域黑。

所以廣東當時壓根不能稱之爲發達地區,「沿海發達地區」這個詞也能用在還沒有進入海洋經濟甚至還在海禁的地方嗎?農耕經濟世界第一城内陸長安聞之落淚。辣椒順著海洋經濟輸入是事實,保守的沿海地區,不敢將辣椒引入食用,只當作觀賞植物,這才是正確的敘述方式。我就一直盯著此前網上的言論納悶了,這堆沿海保守地區不敢接受一個新東西,明明是典型的保守表現,咋被吹成進步的表現了?上一篇文章我提到一個細節,加拿大人也經歷過創造各種料理的時期,夏威夷披薩、加州卷,都是加拿大人的作品。正是因爲經濟寬裕,人民才有閒心去做這些事。帶我媽去日料店時,她生魚片不敢吃,生鷄蛋也不敢吃,請問網友們這到底叫進步還是保守?還是也順帶攻擊一下日料?確實也有人開始說日本自古資源匱乏,只能吃那些東西。到頭來,飲食之爭,就是誰都瞧不上啊。

不過還是不能否認一個更關鍵的事實,現代飲食,確實是在幾十年内形成的,重慶火鍋歷史就非常短。而地域黑的亂象,其實滲透到了每個方面,飲食不過是其中一個戰場而已。此番地域黑的核心,還是關乎經濟,關乎錢,無論如何,也要想把自己渲染成高貴的,而把別人渲染成低賤的。所以飲食戰場上爭紛,就是以今天的經濟實力在做投射,日本人人知道發達,日料也就成為衆星捧月的對象了。韓國料理也是以辣為基調的,五十年前可能也是遭人嫌棄,但今天白人也會給你說上一句他喜歡吃 Kimchi。2023年,重慶 GDP 重新超越廣州了,注意是重新,歷史上也沒怎麽低過。一小撮廣州人前兩年説著我們只關心喝早茶,沒人關心這些,結果真被超越的那一天氣急敗壞,場面一度滑稽。地域黑,歧視鏈,不得不説刻在老中骨子裡。沿海目前是發達,未來誰知道呢?如果鐵路運量大過集裝箱,世界是會重返内陸經濟的,就看重載列車的發展了,最好整出重載高鐵來。熟知我的人應該知道我是極度熱愛家鄉,并且一直致力於推廣本土文化走向世界舞臺的人,那當然需要寫一篇回懟文,睚眥必報。

其實扯遠了,痛斥一小撮人之後,我還是想要真正的,以謙卑的態度,繼續宣揚一下辣食。公平起見,提一些可能是負面的評價吧——健康憂慮。我對營養學并沒有太多了解,我主觀覺得單純的辣椒這一劑調味料,可能并沒有太大健康問題。健康爭議,主要還是在重油上面,單純考慮辣,甚至有研究指出能降低全因死亡率 [1]。但一個事物一旦風靡起來,就沒逃掉過健康憂慮。炸鷄、珍奶,哪個東西健康?我是及時行樂派的,吃得舒服就行。至於養生派的人,自己斟酌,體驗體驗就好,相信你們也不會天天吃,談一個飲食健康與否一定是要談劑量的。

去年我讀了曹雨的《中國食辣史》,是一本較為全面的書,有興趣可以通過這本書對中國辣食的底蘊進行一個擴展,而不局限於四川的麻辣。不過書中確實也有沒覆蓋的地方,比如東北辣與朝鮮族飲食,也就是韓國那一流派,此中的關係,作者自己也提到了沒有覆蓋這一方面。回想起第一次吃新疆炒米粉時我才意識到新疆人這麽能吃辣,西北辣與維吾爾族飲食的關聯,也是不太常被人發現的角落,值得新的考據。當掃一遍中國地圖之後,猛然發現,其實不吃辣的地區反而才是小衆。世界食辣史,話題更為宏大,中國尚有漏網之魚,世界範圍我暫時沒有太多涉獵,短短幾日的墨西哥之行,沒有積纍太多素材,只能簡單說一句我真的愛吃。另外身處北美小孟買的我,無意中被幾道印度辣菜驚艷到了,是不曾嘗試的領域,未來素材足夠,也許會拓展國際話題。同時,這也回應了最開頭的指摘,辣菜的烹飪手段和成品呈現的味道包羅萬象,此處説的墨西哥菜印度菜可能他們接都沒接觸過,張口就辣破壞食材本身的味道,指不定熒幕背後是個天天點外賣壓根不下厨的年輕人。

再回到川菜的話,其實大家說爛的川菜很多不辣的説法確實也成立,只是不是這篇辣食譚的重點。川菜也得再細分三個流派,成都上河派,重慶下河派,自貢鹽幫派。不辣的菜其實基本上都是成都那邊的,川内的人也知道,成都吃辣能力都是倒數的,我們下河派的菜,就是辣,純辣,沒什麽不好。關於不辣的川菜,我也推薦一本書,是扶霞(Fuchsia Dunlop)的《川菜》,既可以當作菜譜,也可以當作文化書籍看,實體書設計得也異常精美,我特地買了一本鎮在書架上。作者是一個深入研究川菜幾十年的英國人,這才是我心目中,估計也是大家都無法否認的,真正美食家。她對川菜的幾十種味道,都有列舉,從而跳出辣的框架。不過猶記得她對歌樂山辣子鷄的描述,滿滿一盤辣椒,渝菜粗獷之本色。還是那句話,川菜不辣,我們渝菜(p.s. 我發現維基真把渝菜單獨分出去了一個詞條哈哈哈誰幹的)就是辣,我也為之有極其鮮明而不落於凡塵的特色而自豪,所謂文化自信也。

[1] Lv, Jun, Lu Qi, Canqing Yu, Ling Yang, Yu Guo, Yiping Chen, Zheng Bian et al. “Consumption of spicy foods and total and cause specific mortality: population based cohort study.” Bmj 351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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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母語

在恆久的掙扎中,我終究意識到,自己是流浪在母語裡的。

端去年有一篇文章,題為《異鄉人:在自己的母語裏流浪,我在加拿大學編劇》,些許讀後的感觸,讓我想化用一下這個標題。更巧合的是,我們甚至連流浪的地點都一致,不無感慨。

前幾日一場面試,磕磕巴巴把英語講完,總感覺沉浸在所謂英語環境中,英語能力不增反降。對於這門外語,尤為緊要的外語,焦慮愈演愈烈。

小紅書上,刷到有妹子號稱是傳遞真相,即交了一個外國男朋友之後,英語也沒提升。她大概提了幾點,比如男朋友會迎合她的各種錯誤,Chinglish,講多了男朋友也就能聼懂了,甚至會主動對她這麽説,錯誤無法得到糾正。這一點我真是深有體會,我跟我同事處於完全一樣的模式中。我那磕磕巴巴,毫無邏輯,語法混亂的英語講完之後,他們真的 get 到了,然後就算交流完成……是,交流確實完成了,有人説,能交流就好,但是這完全不足以去體現自己掌握了一項專業的能力。有人能寬容,勢必也有人不能容忍。面試場合講成那樣,真的只會讓我心拔涼拔涼,毋庸置疑的扣分項。

還有一點,就是日常對話過於簡單了,我基本只會幾個詞幾個詞往外蹦。記憶中除了上學期期末的 presentation,真的很久沒有説完一個很長的完整的富有邏輯的句子了。只是和人尬聊的場合,我一般是回答問題的那一方,每次幾個簡單詞彙就能應付。我幾乎不會主動去說一大串東西,講一個故事,這是性格使然,講中文我也不太可能如此健談。區別在於,讓我硬要用母語撐一撐場子,是可行的,但是英語就是能力不足了。

印度同事:「多看點英文電影英文劇吧」。

很老套的説法,我尬笑一下點點頭,但是關鍵在於,我對英語文化的作品興趣並不大。不管什麽哈利波特還是超級英雄,我都沒看過,想想可能真沒法和這些本地人聊開,完全不會在一個頻道上。

還是印度同事:「你不看漫威DC?你平常不看電影是吧。」

等等,這個文化圈也滿奇怪的,電影直接和漫威DC劃等號了嗎?小衆愛好無論在哪都沒生存空間呀。

我:「呃呃,看呀,日本電影比較多吧,比如去年花束,等等這部片英文名是啥啊……」(We Made a Beautiful Bouquet,我去查了!鬼才知道!)

「Sorry, I don’t know its English name.」大概是我最常説的一句話,無論在電影音樂遊戲書籍任何常見的閒聊話題下,我必然會走到要抛出這句話的一步,絕無例外。

要知道,我從小接受的所有文化載體,幾乎都是日本的,我可能是真正的精神日本人。加拉巴哥化,是我提過數次的概念,如果你真的了解,加拉巴哥化下的日本,審美在這顆星球上是獨樹一幟的。而我也澈底與之同化。

好在日本文化輸出的確是亞洲天花板,跟各種族群聊天,很少有沒看過 Anime 的,日本遊戲也基本能聊一聊。RPG 是已經衰落了,雖然他們不玩,但至少還是知道 Final Fanstasy XIV 是哪部作品,甚至都補充了一句有朋友在玩,不知真假。

國内朋友知道我連哈利波特都沒看過後也大驚,你潤日本好了啊,怎麽會挑中加拿大這個地方。老實說,正是因爲深知日本的社會情況,所以勸退了要去日本長期生活的念頭,吃喝玩樂自不必説,但總有人會告訴你,日本只適合去旅遊,日本社會若要概括只有「壓抑」二字。其實,移民一事就是圍城,我既看見有人想從日本去加拿大的,也看見有人想從加拿大去日本的,各執一詞。只是我很清楚,離開鹽鹼地就好了,要放低期望,才不會失望。

而我昨晚頓悟,東亞的壓抑,才誕生了各種怪誕的新潮玩意。上個月看見代官山的蔦屋書店和伊藤潤二的聯名產品,只覺有趣和羡慕,重慶都有蔦屋,你土倫土有個啥?啥都沒。細細一想,這種現象,是否正是因爲長期的壓抑,需要釋放?以至於無止境地獵奇,閾值也隨之攀升。東亞發明新菜式太普遍了,餐廳和飲品店天天都在推新品,哪怕 KFC 到了中國,也要造出離譜的毛血旺嫩牛五方,在 KFC 老家的肯塔基州,我們只有最基本的菜式。

東亞人,有長期的、潛意識的精神空虛,以至於要幾近刻意地去用新事物填補空隙,有些東西,已經不能形容成新穎了,就是怪誕的,獵奇的。精神空虛,繼續侵蝕著我,在我無法排解空虛的異鄉,承受作為第一代注定的痛楚。

抑或,它只是市場經濟的瘋狂試錯。加拿大人也經歷過大造黑暗料理的時代,夏威夷披薩、加州卷,實際上全是出自加拿大人之手。這類東西,只要有市場,就能推廣開,至於時代的淘汰品,早已不為人知。

我對愛情的幻想,又破滅了一層。和其他族裔談戀愛是怎麽一種體驗呢?我原本以為應該很美好,不再有小織女張口閉口的彩禮,不再頂著遇見小粉紅的風險,大家都會是正常人。她們確實不要彩禮,還主動説自己不是商品,我聽到當下就激動地點了點頭,自由世界長大的人就是正常。但聊得越多,越覺得文化差異巨大,讓我手足無措。

無產階級教育也許太成功了,我一個老中人,是真的信不了神,刻在骨子中的,打心底的不信。但他們幾乎人人都信神,不一定有特定宗教,但會信神,兩個概念區分得很開,但我誰都不信。而我面對的一般反應是,不信宗教,很能理解,diversity 的國家,宗教自由;不信神,他們就開始奇怪了。而他們得知我父母也不信時,幾乎是震驚的,彷佛擊碎了他們的文化觀念。「那你信什麽?共產主義嗎?共產中國。」此話一出,我更無語了,我大概信反共產主義吧……而我真不敢就宗教話題展開多説任何東西,一不小心褻瀆了,可是大問題,説完自己是無神論者,迅速結束話題。

某時某景,很適合吟詩一句,完全貼合當下現狀,但我發現翻譯不了,又吞回了肚子裡。有時,只是引用了一句我喜歡的中文歌詞,MLA 的經典歌詞,她會問什麽意思。字面意思,怎樣怎樣,嗯,that’s all,就這麽無聊。我的新 TG 名,就一句「到太子午夜時候」,引自 MLA 的《K同學》,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 By midnight in Prince Edward 而已,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但,我深知實際意思遠比字面意思深厚,除此之外還需要對背景社會事件有足夠了解,這是描寫反送中的歌曲。她其實非常耐心,讓我不要着急,慢慢解釋,可惜實在有心無力,整個原文渲染的意境也將盡數丟失。我若一人能搞定如此龐大的難題,豈不讓冠以翻譯家頭銜的名師大家們蒙羞,人家幾十年鑽研出的成果,自是不同。

於是,我有些抗拒跨文化的關係了,我還是希望我念一句「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時,她能瞬間理解我的意思。不過好在,我對找對象一事也期望極低了,不覺難過,又豐富了一點閲歷吧。

最要命的是,我也沒法融入中國人圈子去抱團取暖。我堅持自己的文化觀念,堅持使用傳統中文,在微信那個我深惡痛絕的 app 上,每次都會引來疑問,於是只好搪塞兩句,「啊我以前混澳門的,習慣了」。香港人,台灣人?也許會不錯,但我如今社交圈子這麽封閉,沒什麽機會去認識,又為一大憾事。

我總算找好了自己在這兒的定位,Refugee 罷了,一個政治難民。我一直自嘲,王師北定中原日,我是會回國的,回到重慶,最好還參選一個議員。我太愛自己的家鄉了,在霧中漫步,吃上能把加拿大人送進醫院的辛辣食物,市中心的精神堡壘,是中華民國二戰勝利的紀念碑,怎能遭人篡改了名字。我不喜歡英語,更討厭普通話,只想多講兩句重慶話,那才是我真正的語言。借用端那篇文章的結尾,「地理位置的變化不會讓我脫離那熟悉的衰世感;這裏有我的文化,我的語言,我藉以認知的一切,連起來就是我的命運」,如果到死都沒有那一天,家祭勿忘告乃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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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過後:生活方式再定義

本質上這是一篇年終總結,但之前在《A Struggling Gap Year》一文中我已經總結過大半年内容,所以叫半年總結更恰當。以那篇文章作為時間線的分水嶺,後半年最主要的環境變化便是我來了加拿大,個人生活方式也因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值得我進行再定義。

在離開之前,我仍在與中共的清零政策作鬥爭,前一篇文章《掙脫「白色」恐怖:大清零運動下的「潤」學實操》,就是在詳細記錄其過程。聖誕假期坐了一趟口罩都沒帶的國際航班之後,更爲感嘆似乎瘟疫在這兒已經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回到了疫前的日子。而12月白紙革命之後,中國的政策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夜之間等同於完全放開,世界的變換速度,是我不曾料到的。世界彷佛就要恢復正常,但我一直以來持有的一個態度是,一些深層次的東西已經永久地、不可逆轉地改變了。那才是我們瘟疫過後所要面對的。

初來乍到加拿大,直接為物價所震撼。聽説近一年來通膨嚴重,故而物價飆升,這就是很直觀的一個疫後社會尚未痊愈的例子,但我要講的不是如此宏觀的東西,這是我的個人總結,而非時事總結。作爲一個普通人,六億人月收入只有一千元的國家來的普通人,壓力真的太大了。我無數次質疑媒體是怎麽排出「全球生活成本最貴城市」榜單的,新加坡和香港常年很高,難道就只看房價嗎?吃飯真的太貴了。學校食堂,最便宜的東西是一款沙律,説白了就只有一個小塑料盒子的生菜,稅後要8.2刀,差不多是50港紙,香港50塊真比這能吃得好太多。我從不去比中國的物價,沒有意義,但這比香港都貴得多,不合理吧?電訊資費,世界最高,公共交通也是3刀起,以前港鐵過海一個站要花十幾港紙我嫌貴,還是太 naive 了。整個物價帶給我的感受就只有震撼可以形容,天天憂慮不知道該怎麽存活,更可怕的是加拿大工資也并不特別高,甚至部分背景比不過中國。加拿大的確是一個典型的低收入,高物價的地方。好在超市的食物是很便宜的,要在加拿大壓縮生活成本,只能自己做飯,我幾個月以來幾乎沒在外面吃過飯,使最終支出的結果看起來還滿合理。除去房租,我一個月200刀都沒花到,這比我在澳門用的還少,當然我必須聲明這就是極限生存,我對任何一個人説的都是參考我沒有意義。

北美沒車是半個殘廢,所言不虛,我另一半的抑鬱就來自於沒車。完全不用指望北美的公共交通系統,本地人都從來不用,來第一天問房東一些關於公交的事項,她直接説從來沒坐過,出門只自己開車。更好笑的是,美國一些自媒體盛贊加拿大公共交通系統比美國好,因爲加拿大每半小時就有一班公交,非常規律,而且涵蓋的範圍很廣,基本沒多少盲點,這兩點我承認是事實,那美國得爛成什麽樣啊,這壓根就是矮子裡面拔高個。跨區域交通,那就更糟糕了,20km外的一座很近的城市,除了最慢最慢的綠皮車,我竟完全沒有頭緒要怎麽通過公共交通過去。北美火車,真的就是中國最慢的純數字編號那一款綠皮車,如今幾乎快要絕跡了,K字頭可不算,畢竟K可是代表的快車之意。我都有幾個瞬間要變成小粉紅,就這,也叫發達國家?看看我以前是怎麽盛贊日本的公共交通的,那才是我心目中的發達國家,固然我不會幫强國吹噓高鐵,但世界上第一個高速鐵路系統是新幹線啊!昭和39年就已經運營,新幹線,得吹。

最終,我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以前在日本也好,香港也好,新加坡也好,始終是亞洲的生活方式,但這裡是北美,截然不同。五眼國,除了英國,幾乎都可以叫鄉村國家,地廣人稀,一戶一棟大 house,至於出門,那就自己備好車。有趣的是,突然想起以前在美國爲什麽不建高鐵的話題下,替美國辯護的人,尤其喜歡聲稱航空業發達,不需要高鐵。聊民航?那我可坐得多了,來了之後才發現,本地人他飛機也不坐啊,真就只開車!上一篇 gap year 總結的時候,時處年中,航旅縱橫上我 2022 的飛行紀錄超越了 99.99%,可惜來了加拿大掉鏈子了,四個月直到聖誕假期我才飛了一趟墨西哥,草率結束了 2022 的飛行之旅。

關於民航,我在 TG 上是這麽説的:加拿大的確是深刻改變了我的生活方式,再也沒辦法做到 HK Style 的出行了。曾經聼港人聊到「Weekends 日本人」的概念,指部分港人幾乎每個週末都要飛一趟日本,顯然就是我所謂的香港式的出行方式。回想以前隨便一個週末,甚至週五下午下了課,就可以直奔機場開溜。但加拿大不行,一來接駁機場的公共交通太糟糕了,我用了一次滑鐵盧機場(YKF),作爲國際機場,零公共交通……這在亞洲是匪夷所思的,龍巖山裡那離市區100km的小機場也就一天兩三趟航班,但仍有機場大巴。再者加拿大人不管長途短途,都更偏向於開車。房東就雲淡風輕地對我説過一句他們從溫哥華回來都開車,從來不坐飛機……如此一來,加拿大根本不會有類似 Weekends 日本人的群體,也沒有滋生的土壤。另外我的出行意願也在這裡降低了,在亞洲我是願意去探索小城市的,畢竟叫得出名的大城市也去的七七八八了,像上面提到的龍巖,估計很多中國人都對這個地方沒什麼印象甚至沒聽過,但我仍能在那挖掘到一些趣味。北美小城市,就絲毫沒有吸引力,記得上次我對面登機口是飛往一個叫 High Level 的小地方,名字倒還有趣,查了一下是阿省一個3000人的小鎮,根本想不到假使我以遊客身份前往能做什麼。

我想,那種每週都能出門的浪子生活,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我每次路過加拿大的中小學,看著那些自由世界長大的孩子們,心裡都會念叨一句「天龍人」。我爲啥沒出生在這,拿著加拿大護照呢?有時我又會想,雖然他們的護照通達全球,其實也未必有我去過的地方多,像房東一年也就遠遊一兩次吧,我飛得太多了,是幸運還是不幸呢?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太不同了,確實也有人完全不愛出門。但如果不讓我繼續飛,强行扭轉我的生活方式,這個陣痛期勢必難熬。

酷寒,是我來之前最爲擔憂的事情,畢竟出發前沒考慮到物價高漲,只能看到最膚淺的東西。作爲南方人,成長在幾乎不下雪的地方,後來又在澳門待幾年,真想不到北方生活是怎樣的。雖然沒見過雪的人有時是會憧憬一下雪景,但要讓我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下,一直以來憂心忡忡。於是我一直在向北方朋友交流生活經驗,他們只會一直告訴你有暖氣的冬天是多麽舒適,比南方冬天舒適太多,問題是,室外呢?於是他們又會說,誰大冬天沒事跑室外,基本都在室内,不會在外面暴露太久。我一個 LBS 玩家,冬天不能出門,還玩啥?可以説,我的訴求就是得冬天出門。北方人也許真的更怕冷,南方人更抗凍,以前在澳門,最早添衣服的,全是北方人,非常有趣的現象。所以,他們會渲染零度左右的長江中下遊,是濕冷,是魔法攻擊,情況惡劣無比,遠不如北方。老實講,在合肥兩度的時候,我一樣騎著電動車去公園玩遊戲,至少就是能出門,能抗得住。可零下二三十度什麽概念?還能這樣玩是不可能的事。前兩天還和朋友提到,這個季節,深夜emo,要是還在澳門,穿著拖鞋就下樓轉轉順便711買點東西吃,現在卻只能憋在屋子裡,繼續emo。從此我也再不羡慕北歐,某種 propaganda 罷了。北歐抑鬱率世界最高,鮮有人提及。室外白茫茫一片,白天短日照少,只能待在家裡的環境,能不抑鬱嗎?不知道北方人怎麽想,我來加五年的小學同學就說他以前在冬天打過精神健康疏導的電話,屬實抑鬱。人類史真是奇怪,發達國家,確實都在嚴寒的地方,除了一個近幾十年才崛起的新加坡,沒有一個在熱帶,是客觀事實。真就是這些地方自然環境這麽差,所以這裡的人感應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而奮發圖强所致嗎?

要説北方人不向往溫暖的地方,我是不信的,否則三亞怎會擠滿東北人。加拿大很多小機場都有飛往坎昆的航班,又是爲何?我一放假就奔墨西哥,就是爲了避寒。不過實踐下來,酷寒反倒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了,如今忙起來,也沒機會玩遊戲了,所以大多數時間也就囚禁在了室内。至於假期,我可以去南方度假,以後恐怕是每年都要相見於加勒比海。我甚至挑好了退休的地方,其實不一定要發達的熱帶地區,常年三十度也難頂,澳門一樣的氣候就行,如此標準,其實也有很多發達地區是冬日溫暖的:港澳、台灣、佛羅里達、夏威夷、波多黎各、關島、BVI甚至更北一點的沖繩。這都已經是後話,只能印證孩子已經逼瘋到想象退休生活了。其實很多情況下比冷更頭疼的,是大雪,嚴格來説應當歸類于自然災害了,機場會因爲暴雪停運,并不會因爲零下四十度停運。南安省的雪并沒有我想象中大,不知是否因爲今年是暖冬,總之,曾經我最擔憂的氣候問題,忍忍也就過了,也找得到解決方案,不算真正生活之後困擾我的事情。

夏天看見西大的學妹在拍畢業照時,我還念叨青春真好,校園生活漸行漸遠。重返學校好像才是最重要最該寫的事,但是沒什麽想説的,太無聊了……打工,掙錢,真的一點心思都不想再放在學業上。難怪別人都説上了班之後不會再想上學的。尤其是本學期又讀了不少會議水文,甚至發現不少文章抄來抄去之後,天天痛駡學術界是大海洋。我向來還是有讀 PhD 的夢想,但屢屢看見學術界的產出如此無趣,屢屢勸退。

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新工作模式的體驗,可謂也是新的生活方式——我拿到了一份 TG 的 remote job。我過往還沒有正式工作過,沒在疫情高峰期經歷那一波全民 remote,所以遠程的形式對我尤爲新鮮。況且他們也只是暫時的 remote,之後又要重返辦公室,和一份正式的遠程工作有所差異。簽合同之後,我腦海瞬間想起了「數字遊民」四個字,天呐,以前以爲是天方夜譚,現在我不會有機會了吧?瀏覽了幾個提供數字遊民簽證的國家,薪資要求有點高,完全達不到,失望而歸。想必數字遊民真的會很適合我,不婚,一直在同一地方會坐不住,倘若以後有理想的崗位,也許真會開拓這條道路,此處也算是一個願望了。

某個頻道每年都會接力梁漱溟先生的晚年追問,2023年,這個世界會好嗎?我投給的選項是「不確定」。就是很中庸的態度,不樂觀,也不悲觀。總之,可見的挑戰就懸在前路,是勢必需要接招的,躺不了,也未必能卷。隨意一點,順勢而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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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嘗試暨譯者序

在瀏覽林語堂先生相關的資料時,偶然發現他的三個女兒曾合著過一本名爲 Dawn Over Chungking 的作品,記錄他們一家在重慶短短幾個月内的種種經歷,并且沒有譯本(當時沒找到)。重慶故事?那怎能沒有一個中文譯本呢?遂萌發了翻譯全書的念頭,年輕人精力旺盛,説幹就幹。

翻譯到一半才意外發現,原來前人已經譯過,民國31年,一位叫林平的前輩譯過《重慶風光》這個版本,由大公書店出版。由於這本書本身也是舊書了,只找到幾家舊書店在售,中國對舊書的數字化工作做得又特別差,我并未讀過該譯本。後來我在《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中查閲到該譯本的目錄,發現原文中出現的許多韋氏拼音或其他舊拼音方案,林平前輩并未考證,使得像是「縉雲山」錯譯為了「青雲山」,「石華寺」錯譯爲了「西華寺」,更別説「柑子灣」這種小地名錯譯爲了「康仔灣」,連我一個本地人都按照原文所説的六里路左右在地圖上找了好久。錯譯音譯詞在那個資料不齊全,鬧出過將 Chiang Kai-shek 錯譯成「常凱申」這種大烏龍的年代,並不稀奇,但後人竟有以訛傳訛的現象,看見一篇文章寫道林語堂曾住進過「西華寺」,這就不對勁了。我對自己的考據有足夠的信心,即使出於糾錯這個意義,我也應該把自己的譯本繼續完成。

另外在《愛國作家林語堂: 林語堂政治態度轉變之研究(1895-1945年)》一書中第五章的注釋第31條提到,林平前輩的翻譯是有錯誤的。第一篇中林如斯提到回國的理由,是「某種自私的」,但林平前輩譯爲「爲了些私事」,直接與原文意思不符了。回頭看看我的這一句翻譯,好在,意思沒錯,信達雅,我的譯本「信」應是沒問題的。當然文筆方面實在過於粗糙,無法與前輩相比。

作爲一個非翻譯專業的人,本著自以爲英文很好狂妄了一把,結果卻是貽笑大方了。翻譯哪裏是考驗的英文能力,考驗的根本是母語的文字功底。翻譯是一項極其辛苦的工作,不比自己寫一本新書簡單。近年來有一個新詞叫「翻譯腔」,形容一些翻譯作品或是外文影視的字幕沒有擺脫原本語言的框架,生硬又不協調,我也曾用「翻譯腔」作爲迷因,嘲諷過不少譯作。不過當自己正經嘗試過一次翻譯之後,絕望地發現全文都是翻譯腔,并且瞭解到譯者薪酬也不算理想,愈發共情到譯者的不容易。

談及本文翻譯腔的體現,原文三姐妹寫作,尤其喜歡用 We 做主語,於是我的譯本就一直在「我們我們」,似乎特別冗餘。另外一些像是 Oh! 語氣詞,如果要遵從原文體現出來,簡直是翻譯腔的典例,但我沒有擅作主張刪掉它們。

有幾處巧妙的雙關語記憶深刻,All Clear 指的是空襲結束,「危險全部清除」而發出的一種信號,我直接譯成了「警報解除」。但原文中有一段提到過她們的複雜心情也隨之 All Clear 了,這種巧妙的雙關完全打我一個措手不及,沒能寫出很好的譯法。

再回到内容中來,文中所説的那棟在北碚的房屋,現在政府將其定名為「老舍故居暨北碚文協舊址」并列入文保單位加以保護。該屋本為林語堂先生自行購置,演變為今名其原因是林語堂先生携其家人來重慶定居的時間極短,他在離開將房屋轉交給當時在北碚辦公的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而老舍作爲協會骨幹,隨後在此辦公數年。嚴格意義上說,此建築應命名爲「老舍及林語堂故居」。

在北碚讀書時,這棟建築是我從地鐵站到校園的必經之地,對整個歷史背景都有瞭解時,彷佛就與她們站到了同一時空,縉雲山、北溫泉、復旦大學、乃至於嘉陵江對岸的那棟「鬼屋」,都是我曾實際拜訪過的地方,讀來饒有趣味。

可惜此書無緣出版,因爲以私人身份難以拿下版權,若要自費需要花上約十萬元之巨。不過若只是自行載於博客上面,并無侵權的風險。正如開頭所説,北碚故事怎麽能不講給北碚人聼呢?無論多少年之後再讀到二戰期間的風雲變化,心情都不會是毫無波瀾的。劣作《重慶破曉》呈上,還望笑納。

111年清明於北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