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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推普機還是開過來了

早在式微的西南官話一文中,我就表達過自己對母語現狀的擔憂, 引用的那句「普通話是大勢所趨,我不反對普通話這一語言,我反對的是它延伸的霸權。」 還不時會被我拿出來感嘆兩聲。前幾天重新整理Wiki個人頁的用戶框時,也翻到了自己曾添加的反對暴力推普的Template。要知道我數月前更是以保護方言爲目的直接做出了在澳門結社的決定。

然而今天看到一條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消息,甚是失落:

之前一段時間在諸如知乎的中國平臺上,有不少批評的聲音的指方言在川渝地區太過强勢,導致外來人員聽不懂,這個問題我在《 〈 快説,我願意 〉 》是央視晚會的一次極大進步》一文中有所涉及。當時我應該也做過幾層反駁,一是西南官話也是官話,並沒有像粵語閩南語一樣與普通話差距過大;二是本土保持一種語言,并不妨礙能通過第二語言進行交流,二者從不是對立的;三是强推普通話會改善「市民素質、營商問題、對外開放水平」根本就是僞命題,請看香港。

全國性的推廣并不是今天才開始的事情,早在2000年重慶某著名百貨公司就要求員工們說普通話,衍生出了著名的「川普」。成渝雙子星又不是什麽窮鄉僻壤,即使近幾年外來人口有所增加,但在過去幾十年來會缺外地人?那個年代江喃作爲一個美國人到成都二十年之後的改變都是津津樂道於四川文化。相比之下,現狀無非是普通話沙文主義者群體積纍到一定數量了,要開始展現身爲「文明人」的優越感。倒不如反過來思考爲何推廣這麽多年卻在川渝地區成效甚微,那必然是有原因在其中的,但這麽多年過來也并沒有影響過什麽東西,重慶還一度是全國經濟增速最快的城市。再强調一遍,我們只是反對暴力推普,反對强推

一度想到了2010年發起撐粵語運動的廣州,昨日廣州,今日重慶。

現在出現的大量普通話沙文主義者,無非就是嬌養慣了搞些有的沒的,忘記之前在哪看的一個暴力的例子,鄧小平在位時也從未見過有人對他說:「小平同志,你剛才説的什麽我沒聼過,能再講一次嗎?」可惜對這個例子反駁的人只説了一句在他們那個年代沒有系統的普通話教育,牛頭不對馬嘴,所以各位受過系統教育的「高級知識分子」們反倒是聼辯能力下降了?

「强推」之惡,不再纍述。奉勸來來去去都糾結在能不能聽懂這一問題上的普通話沙文主義者們,全面推行英文,請。還可以無縫連接多個發達經濟體,更具裨益。

在台灣已經不强推國語,直接通過《國家語言發展法》立法保護方言的今天,仍然會在中國看到如此令我失望的決定,只能評價一句「高下立判」了。

p.s. 寫這篇文時明顯情緒比以前激動,不過看看Source Page中的東西也是蠻有意思的,至少截止我發文的時候,72個回答中絕大部分持反對意見(包含一些較爲中立的隱晦表態),也算是一種民意吧。當然,某國向來是罔顧民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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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的西南官話

在廣東話的環境待了這麽久了,見過澳門同學在某些事情的影響下紛紛把fb的頭像加上「廣東話係我嘅母語」的相框的行爲,也聽聞過以前在廣州發生過的「撐粵語行動」,我的立場本來就是反對暴力推普,并且我本人也非常喜歡粵語,自己私下看過不少東西,也常常和香港、廣州的朋友討論一些相關的問題。

上述事件會發生的原因,歸根結底是暴力推普的行爲,讓粵語母語使用者感到了「式微」。粵語向來是影響力很大的語言之一,當然這個影響力源頭大部分是黃金時代香港所做出的文化輸出的貢獻,它的影響力大到英語中會專門給它定義一個名詞Cantonese,這也恰恰變爲爭議很大也是我在日常生活中碰見過的一個問題,粵語是語言還是方言?在此處,我的觀點是只要它是一種交流方式(也就是廣義的定義),那就是一門語言,具體的定義和界定就交給語言學家們繼續打架吧。與官話對立的粵語,當然是一門語言,與漢語對比的粵語,姑且稱它為子語言或者方言吧,定義真的無關緊要。

既然影響力如此大的語言,現在被普通話的勢頭壓下去了,自然會讓這個群體覺得「式微」,而他們所想改變的一些内容,大概有粵語報站、教學、電視等幾個方面,各方面取得成果的結果不一。許多更式微的從小即被教育講普通話的方言區居民對這些行動感到支持,覺得遺憾不能延續。在這種時候,我們常會看見一兩個四川人在評論下面聲稱自己「很穩」。

四川話是西南官話最具代表性的一種,大概是因爲人多聲音大吧,此處我還是放大到西南官話來講。西南官話也是除粵語外,另外一門擁有官方地位的方言,緬甸果敢自治區將西南官話(果敢話)作爲了官方語言之一。的確,我從小到大都沒怎麽説過普通話,本地人的日常生活中根本不會用上普通話,所以我的普通話并不標準,這個問題還常常被別人指出來。之前在朋友圈別人轉發看見一套統計數據,出處見備注:

可以看出,粵語沒有想象中這麽式微,西南官話確實如網傳的一樣强勢,另外的部分方言區就很慘了。這畢竟是一項學生的暑期社會實踐,如果他們是以問卷形式進行的調查,被調查人也會和我上文的表述的一樣,認爲自己「沒講普通話」,而在能夠熟練使用的選項前打上一個勾。但是「沒講普通話」和「能夠熟練使用方言」真的是劃等號的嗎?我的回答是,并不是。西南官話是普通話化極其嚴重,情況十分式微的一門語言。

前文我也説過我因口音問題被許多身邊的人指出過,許多川渝人對自己口音自嘲時會用到「椒鹽普通話」、「塑料普通話」或者名聲更爲響亮甚至直接當作美國大統領譯名的「川普」等等詞匯。(有趣的是,連「四川普通話」這個wiki詞條中都有它自己的語系和語言代碼,所以語言到底怎麽定義還是留給專業人士吧)川普用於早年普通話還沒有到這麽强勢的地步的時候,對一些四川話母語者不標準的普通話的調侃。川普的音調會去刻意改變,與四川話有所偏離,但又和標準普通話有所偏差,而某些詞可能因爲不熟悉而講錯,如「你這次考試成績很pie 3或4(差)」。非母語人肯定不能理解「pie」(作者偷一下懶,聲調均用數字表示,已給出的讀音在下文中省略音調)這個形容詞的意思,所以會造成滑稽的場面,奇怪的音調配上部分專有的讀音,川普也因此如雷貫耳了。

我自己在家不説普通話,想念pie就念pie,這怎麽不是四川話?這可以算作四川話(西南官話)還未被普通話化的部分,仔細對比一下年輕人口中的「四川話」和老一輩口中的四川話,能直觀感受出已經有大量讀音和詞匯已經被普通話化了。故年輕人以爲自己在説四川話,實際上説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川普」。

説了這麽多現狀背景,我們先從已經提到的東西入手深談一下。音pie的這個字,意思我已經給出了,差或者不好,我們在即時通訊軟體中常常會直接用「撇」字代替,而實際上這個字應該寫作「孬」。「孬」的第一條釋義便是:方言。坏;不好。但我們的都知道,標準漢語中「孬」沒有pie這個讀音,這是讀音中四川話特有的部分。

「孬」是一個特例,只是大多說母語使用者不知道pie的本字是「孬」。廣東話中有大量的諸如「佢」「嘅」「嘢」等現代漢語中不會使用的純粹的粵語字,這也是廣東話和其他方言包括西南官話的一個主要區別所在。四川話中確確實實有很多字寫不出來,而不是像「孬」一樣不被人熟知。所以兒時母親對我開玩笑時,經常會對我説到「xx字lang kai(怎麽)寫嘛」。前一周心血來潮,回味了一下許多同齡人的童年經典——方言劇「山城棒棒軍」,説起來像這樣優秀的方言劇,内容十分真實地反應了底層人民的生活,藝術成就比起一些偶像劇也著實高多了,但在如今的政策下已經不可能再拍出來了,這大概也是式微的一種表現。這部劇中有個角色名爲王cua2cua2,王cuacua事實上是一個形容詞,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也很常用,大意是用來描述一個人做事不靠譜。這個cua字,字幕中給出來了正確的寫法,這個字便是現代漢語中沒有收錄的字,「寫不出來」的典型代表,也因爲沒有Unicode而無法錄入電腦,此處以圖片的形式展示這個字:

從單字的解釋也可以看出王 cuacua 是一個貶義色彩的形容詞。四川話的一大特點就是將翹舌音讀成平舌音,所以我認爲圖中 chua 這個讀音并不準備。我曾翻閲過《四川方言詞典》,展示如下:

可以從構字上看出是同一個字,我限於時間有限無法考據是否有古籍出處,但能肯定兩者都是這個字形有其原因。不過這反映了另一個問題,讀音沒有一個絕對官方的標準,就像粵語拼音那好幾套不同機構給出的方案一樣,對於非母語者非常不友好。兩者讀音差距可能是由於古音所造成的,對於古音向來是百家爭鳴,連已經入教科書的好多古文都尚有爭議。但個人仍然偏向於詞典中的讀法cua,雖然我缺少時間考據古籍,但詞典編者作爲專業人士參考過明李實《蜀語》、清末傳教士Adam Grainger《西蜀方言》、民國唐樞《蜀籁》等古書,專業性相比一張網圖肯定更佳,而從通俗的視角來看即如我所説全部平舌音的確也是四川話的一個公認特徵。

cua是我從最近看的方言劇中所聯想出來的,更多的四川方言字,可以參考wiki詞條,這也是我曾做過的微小貢獻的詞條之一。如其總覽所述,「四川方言字部分為採用形聲、會意等手段創造的新造字,例如「㧯」(四川話拼音:nao³;抓取之意)為採用形聲創造的四川方言字;而「嫑」(四川成都話拼音:biao¹;不要之意)為採用會意創造的四川方言字。另一部分為四川話方言詞彙的本字,在古代漢語經常出現並留存至今,但在現代標準漢語中已經廢棄或極少用到,故而大部分常用辭典都沒有收錄。」

地名用字中的「𡎚」印象較爲深刻,這個字是收錄在現代漢語詞典中的,中學時代曾經翻閲過此字,不過裏面僅四川地名這一項釋義,所以是完完全全的四川方言字之一。由於詞典中列出的地名離我出生地很近,我才記憶猶新。這個字在實際使用中,一般寫作「扁」,而亦有部分人讀作「土扁」,兒時以爲是對鄉下地方的戲稱,如今反思其實是和構字本身有密不可分的聯繫。可是將「𡎚」字拿給當地年輕人,他們是肯定不會使用的,連是否認識都很難説。書寫文字的不足,本來就是式微的一種表現,粵語的書寫文字雖然十分口語化,但比另外方言保留的好是不容置疑的,不過鑒於書寫文字這個問題的可能有掃盲等很多外界因素未被考慮,先點到爲止。

關於字義的丟失,其實并不是非常明顯。一些專有的字義雖然早已不被人熟知,但還是保留在了地名之中。如「浩」字,和標準普通話讀音一樣,為hao4,小港之意,清王士禛《登渝州塗山記》曾使用過此字。但現代漢語詞典中沒有小港這個釋義。重慶現在正被拆遷的下浩老街,坐落在南岸區江邊,説明這曾是一個港口,但已經不會再有人去深究爲什麽要取名「下浩」,一些字義已經完完全全的變成了文言文而不是四川話了。

與字義相比,讀音和專有名詞的普通話化是最嚴重的情況。根本原因在于推普背景下,一些專有名詞的讀法和表示不被重視,由於有諸如「講普通話,做文明人」這種官方引導的錯誤的價值觀,許多人把老一輩講的四川話稱之爲「土話」。

我曾看過Kilborn所著的《民國四川話英語教科書》,是當年參與華西醫院的外國專家總結的英語四川話翻譯,裏面的讀音已經有很多與現在讀音大相徑庭。姑且不論百年前的東西,推普的十幾年恰恰是語言流失最嚴重的幾十年,和父輩的語言差異已經能夠明顯感受到普通話的滲透有多麽嚴重。如「晌午」這個詞,每次回老家時都會被熱情地招待「吃過晌sao3午再走」,現代人肯定只會以全一聲和平舌音讀出中午這個詞,還以爲自己在說四川話,果不其然,走了調的普通話,川普而已。sao字跟之前的pie字一樣,讀音和標準普通話不同,很多人不知道其實sao是寫作晌,被認作土話,實在可惜。在義務教育的語文學習生涯中,晌午都是書面化的表達。晌午被大陸詞典定義為俚語,和前幾個月外婆被定義爲方言一樣可笑(臺灣的詞典就沒有這個問題)。

再説一些丟失的專有名詞,比如「叮叮貓兒」,是蜻蜓的意思。這類詞就是所謂「土話」的代表,但他真的很土嗎?這樣一個表意的詞,其實表達的非常生動嘛。雖然叮叮貓兒這樣的描述很口語化,但粵語字也是很口語化的存在,亦是一些反對粵語歸爲一門語言的人的觀點之一,口語化的文字不適宜做正式的書面語言,這個問題上其實和四川話的情況是如出一轍的,所以這只能算一個待定論的問題,并不能直接否認。「土話」只是民間説法,沒有任何的權威歸納,是最站不穩脚的一個定義。

仍然是專有名詞這個問題,突然間又想起了更多的一些例子。我父親從前就把雨傘叫做「撐花兒」(説起來我父親現在也不用這個詞了,滲透真的非常可怕),撐起的綻開的花,不得不説是一個生動形象的詞。除字面的解釋之外,我剛從資料中得知它還有一些文化上的講究,四川話中忌諱說不吉或不雅的詞,才把與「散」同音的「傘」改爲這種叫法。讀音上也有忌諱,此處借用wiki的例子。「屄」(女性生殖器)這個字音為[pʰi1],是在民國前為交際中非常忌諱亦非常難以說出口的虛詞,其它所有原本與之同音的字如「批」、「披」等一律轉讀為[pʰei1]。此時恍然大悟爲何老一輩人都講成「披pei頭散發」,畢竟年輕人都只會讀成「披pi頭散發」,有些東西,確實是在丟失。

上文來源於我最近重溫方言劇和討論粵語時所萌生的各種想法。但在撰文並查閱相關資料的過程中才發現Wiki四川話中有「生存危機」這一段,姑且説明我絕不是在杞人憂天。其實還提出了一些我沒想到的更專業的現狀,比如音韻系統正在被簡化,另外一些總結的很精確的點,如缺乏母語教育、產生矛盾心理等,表述有所出入,本質和我上述的一些問題是一樣的。由此可見,西南官話的的確確已經處於被嚴重普通話化的式微狀態了。

在全球化的今天,各地區的特色越來越少,其一原因是爲了便捷性。英語是世界語,那麽普通話是中國語,統一起來的確也是對旅游、經商、求學等方面增加了諸多便利。一些游客反應的來川渝旅游,用方言回應是不禮貌的行爲,有時候根本聽不懂很頭大。這觀點沒有錯,對外用普通話既方便也禮貌。但它并不能成爲妨礙本地人文化傳承的理由。更有極端的言論稱講方言的地方是落後,簡直是無稽之談,東方之珠叫香港,人家講粵語。借用我十分欣賞的一位澳門同胞Berserker(諷刺的是,Berserker在知乎平臺被禁言了)的話:

「普通話是大勢所趨,我不反對普通話這一語言,我反對的是它延伸的霸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