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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懷念一輩子的高中:素質教育、時代包容、天龍人?

人大附中的校服能穿一輩子,在我看來從不是段子。

北京四中舞會的影片最近鋪天蓋地,破防了一大片做題家,卻沒給我任何震撼的感受。

我向來還滿喜歡追憶高中的,哪怕過去這麽多年,時不時還喜歡扯上一些高中時代發生的事情。若要深究原因,歸根結底,過得太舒服。

我不是人大附中的校友,但來自一個絕對是人附模式的學校。我往往下意識會把中國的高中分為兩個類別,人附模式和衡水模式。以至於我和別人聊天時,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你們高中是人附模式還是衡水模式的?

雖然不願承認,其背後隱含的就是一種自大乃至輕蔑的態度,以及滿溢的優越感——哪怕我不是來自人附尚且如此。所以,人大附中如今在互聯網上的形象看來,是招人嫉妒,招人恨的,不難理解。

我校是我們某偏遠直轄市的頂尖高中之一,事實上每個省級行政區,應該都會有那麽一兩所低配版的人附模式學校,總不至於都在皇城根下。記得高中時有什麽交流活動或者比賽之類的,對接的也都是外省差不多背景的學校,他們似乎都過得還不錯,這一點能夠感受出來。如今想來還滿可怕的,中國的階級可能在高中就開始慢慢固化,并且已經形成了一定程度的階級隔離。

之前火過一段時間的模擬人生小遊戲,曾包含一句文本:20xx年北京高考一本率99%。當下我便和朋友在調侃,我們不早就99%了嗎?確實,我們作為一個普通班,也幾乎沒人考不上一本,唯一一個落榜的同學也出國了,一本從來不是什麽值得攻堅的門檻。事實上,我沒什麽二本及以下的同學,因此有時看見他們的某些言論觀點或是態度,真的會令我產生一種學歷歧視的情緒,但也許我看見真實世界的窗口也很狹窄。哪怕我現在復盤認識的人,質量最高的仍舊是高中那群同學。所以寫這篇文章也是矯情的懷念吧,就和人大附中的人懷念母校一輩子是一個道理,也許那就是人生巔峰了……

於是乎,會有人以為我們是整天學得昏天暗地、六親不認的類型。現實中曾聽過的話:你們成績這麽好,不會都是書呆子吧?但那是衡水模式,符合所有人對中國高中的刻板印象。升學數據並不算什麽談資,因為衡水模式的學校一樣能把數據刷得很高,甚至遠比我們高。

「小鎮做題家」一詞用得太多,「素質教育」這個正常的詞,反而很久沒聽到過了,畢竟很多人不相信中國存在真正的素質教育。如果不是小鎮做題家,那一定是貴族學校,沒有中間之道。無論如何,我校的官方口吻,向來是素質教育,一個很普通的詞彙。

學園祭是很精彩的一場盛事,當然官方名稱不是學園祭,就是每間中學都有的文化節之類的,只是其本質就是學園祭。普通高中的文化節大概就是辦一場極具中國特色的晚會,非常無聊。學園祭會放兩天假,每個班級會推出自己的經營項目。我現在仍保留著一張照片,是學園祭時教室後面的張貼欄,貼滿了其他班級店鋪的宣傳廣告。有的班開妹抖咖啡店,有的班自製甜品壽司銷售,有的班賣一些漫展會出現的二次元周邊及各種各樣的奇怪小物。總之,幾乎是沒太多的限制的,只取決於你的創意和執行。售賣現場則更是熱鬧,我相熟的兩個老哥穿著女裝招攬客人,場面有趣,沒人會對這種行為「指責」,校方學生家長三方面都很寬容,這也是非常難以凑齊的一個條件。在我讀一些日本輕小説時,書中描寫的薔薇色般的高中生活,其實也就在做相似的事情而已。

除此之外,兩天的學園祭也包含兩場晚會,一天英語晚會,一天中文晚會,但並不無聊。校方很重視這個活動,舞臺搭得非常漂亮,不壓於一些演唱會場地。表演項目都是學生自己申報的,於是中學生喜歡的亞文化紛紛上陣,有人跳宅舞,有人跳韓舞,穿的是風格和 GARNiDELiA 一樣誇張的C服。放在民族主義如此高漲的今天,連穿件和服都會成為衆矢之的,項目是會被駁回的吧。

學校的社團是極其豐富的,每年社團招新時,一個一個小帳篷布滿操場,足足有近百個,我們戲稱為「百團大戰」。除了一些中規中矩的社團外,漫研、電音、Vocaloid 等亞文化也應有盡有,大概就差一個古典社了吧。不過最重要的基礎始終是環境自由,要有學弟學妹真想創辦古典社,經過程序之後肯定能建成。我當時去的英辯社,屬於我所謂的中規中矩的社團之一,中規中矩的定義是聽起來和「學習 」有關,符合老中視角。當時作為社長的學姐,自身實力很强,拿過一些比賽的冠軍,後來去了新國大,所以社團本身的質量其實相當高,而不是你以為的高中生搞不出什麽名堂來。同理,一些體育類社團、藝術類社團、編程社,都是有不同特長的大牛在裡面。現在正在使用的這個粗糙的 WordPress 博客,早在我高中時就已經搭起來,當年菜鳥高中生的我根本搞不懂怎麽配置 Nginx 這些天書名詞,全是讓玩信競的朋友幫忙才建成。

體育類的社團很多都有校隊的性質,要出去代表學校參加比賽,有一隻擊劍隊就特別有意思。不免俗,我們學校也會經常發一些喜訊之類的新聞,於是經常聽到擊劍隊取得好成績,冠軍一籮筐。後來我去瞟了一眼那些擊劍比賽的細則,發現只有個位數的學校參賽……make a lot of sense,做題家中學想都不敢想還有擊劍這種小衆體育項目可以參與。擊劍近年倒是越來越多了,真想讓做題家破防,估計還得整滑雪馬術高爾夫呢。據我所知,真正的天龍人學校,確有這些項目,所以我們學校并無特別之處。同樣地,藝術類的社團也有一些和校方的互動,例如辦校刊。我們以前的校刊設計得精緻玲瓏,想象中不比日本輕小説中的《冰菓》差,内容幾乎沒審查,在這小小的城市一角,原來還有出版自由的地方。我剛剛翻到了一期的封面,上面又出現了日語,總感覺如此普通的元素在今日無法存活。

説到競賽,也是一個與普通高中甚至是衡水模式高中拉開差距的地方。普通高中,根本不會有餘力投入到競賽之中,也沒有足夠的師資。例如前幾天還看見我們學校在招聘競賽教練的廣告,沒錯競賽教練是單獨招聘的,并非挑一個編制内的教師來兼職。而且配套設施也很齊全,信競方面,搭一個 OJ 平臺自然是必備。當我上本科之後,堂堂 CS 專業,沒有 OJ,很多人甚至講師也不知道,那一瞬間還滿失望。不過學到大三大四也釋懷了,算法題而已,不卷就不卷,我討厭算法題。普通高中,讓你千軍萬馬過高考的獨木橋,殊不知賽道遠遠不止高考。對於學生來説,競賽并沒有增加太多壓力,自願選擇,學有餘力者才會參與。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上一段的小細節,我們對競賽用的動詞是「玩」,用法例如:「嘿,你玩什麽競賽的?」態度都是很泰然自若的,競賽,玩玩而已,不會做就算了唄,也不止這一個賽道。一來不可能真把精力全花競賽上,二來沒競賽也一樣找得到出路。這麽一説,競賽好像還滿鷄肋的。每年都會有學科競賽金牌榜出爐,2022年全國一共也就 138 所學校榜上有名,我校是其中某一所,要知道全國高中總量是有五位數的,也就説明了競賽的門檻在哪。其實可見真正的衡水中學如今確實有生源能夠卷競賽這種東西,去年21塊排名第八,但是他們必然是 007 般的卷法,很難相信衡水學生的心態跟我們的學生一樣,畢竟榜單上更有趣的地方是人大附中摘得了桂冠。而衡水之外,模仿衡水模式的小鎮做題家學校,情況只會更糟糕。

而競賽這個賽道,更進一步要利用的,是自主招生。我校每年參與自招的人數非常多,哪怕是我這樣背景極差的學生當年也通過了某 985 和某 211 兩個學校的自招初審。競賽金牌這種含金量極高的榮譽,用於自招基本就等於保送。但是除了競賽之外,很多小比賽,都能在自招中找到一些路子。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當時一個與我成績差不多的同學。他的媽媽是某 985 化學教授,於是直接拿了一個實驗室的課題給他,老實説我現在都不太懂是什麽内容,總之拿了某科創比賽的一等獎,從而拿到南京某 985 自招的降至一本線錄取,開頭就已提過,一本線對我們而言就是等於保送。然而單純依靠高考成績,他是無法做到的。校園内類似背景的人其實相當多,我當時也去摻和過這類比賽,前面一個學生的課題我依稀記得是蘭州地質相關的内容,連評審都感覺有點好奇,詢問為何要挑選蘭州這座遙遠的城市作為研究對象。那老哥倒是直接雲淡風輕地來了一句,因為他爸是中科院蘭州所的……前兩年有個新聞特別有意思,中小學生做出碩博水平的科研成果,科創比賽陷入造假爭議。於我而言見怪不怪了,這種東西很多年前就存在,只能説被大衆挖出來的太晚。那場爭議之後,主辦方宣稱嚴查並撤獎了其中一部分,其中就有我校的學弟,我看見之後一笑:典。

最簡單可換的賽道,就是和我們班上落榜的同學一樣,出國,或者說出境吧。畢竟我也是換到這條賽道的其中一員,高考考得太砸,流浪去了澳門。人生是不可預測的,在接 offer 之前,我都從沒想過我上大學的城市會是澳門。所以我真的不理解去民辦三本的人,那種學校的學費高得離譜,相同預算,完全可以出國,國外是一個很大的概念,有些地方沒那麽貴的。不同選擇也許真的是一個眼界的局限。

回到日常教學,則得益於良師。必須提及的是我校優秀的選修課設計,當時有一門批判性思維的課,非常熱門,而授課講師也是非常厲害的類型。課上推薦的讀物之一是徐賁的《明亮的對話:公共說理十八講》,很難不說這是一本上乘讀物,至今我都會推薦給想要了解批判性思維的人。這門課影響深遠,不得不説我現在的邏輯基礎、獨立思考,尚存它的一份功勞。如果過去這麽多年,一個人還能由衷地感受到當年學的東西是有用的,豈能不證明教育的有效性?教育的真諦本即如此。和社團類似,選修課的内容也非常多彩,像是博弈論、無線電測向乃至聖經。後者也是上過新聞的舉動,首次有中學將宗教經典列入教學内容。必須再澄清一點的是,大環境已經過去了,我校早已今不如昔,如今這個拆教堂下架聖經的政權,想再開聖經的選修課,可能性不大。豐富的選修課以至於我到大學之後還滿失望的,因為我對大學的憧憬就是有各種各樣好玩的選修課,就像清華開《摸魚學導論》,但我本科的選修課卻無聊透頂。

普通科目,作為頂尖學校之一,師資普遍還是優秀。但是質量參差不齊的情況也有,總體來說還得靠三分運氣,好在我運氣也滿不錯。此處的優秀,是指他們的思想和言論先進,當時的歷史和政治老師就是其中二位。歷史老師是我最喜歡的,堅持用重慶話上課。要知道我一個本土主義者,平生最討厭普通話,反對暴力推普的文章寫過好幾篇了,遇到重慶話授課的老師,自是越聽越順耳。而他的一些言論,我如今細想起來,才發現啟蒙都埋在極小的細節之中。比如有次談及地鐵廣播時,其中有一句:「給老弱病殘孕讓座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他質疑地談到:「哪個民族這些不是傳統美德?」簡簡單單的反問反駁了一個基本的邏輯謬誤,解構了民族主義,定義了普世價值,以及教導學生應當對 Progranda 提高警惕。幸好,在我接受最重要的教育階段,老師是在潛移默化地解構民族主義,而不是宣揚民族主義,僅此一點,和普通高中的鴻溝就已經拉開。記得另一次,歷史課剛下課,班主任就走了進來,於是他對班主任説道:「佔用學生的時間太不公平了。」聼得班主任只能尬笑兩下。尊重學生,拒絕 pua,都是真教育應有的元素。時間太久遠了,我已想不起其他言論了,但它們的底層哲學都是民主平等,總之就是有這樣的老師在,默默播下了一些啟蒙的種子。

美術、計算機、通用技術幾門課不會被其他老師佔用,估計也算難能可貴了吧。通用技術教學内容是木工,每次都去課上鋸木頭。通用技術老師説來也算是一視同仁的良師代表,貫徹公平,記不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總之有一次他怒斥了班上成績第一的同學,說不好好學他這門課他也是能 fail 你通用技術會考成績的。

至於獨特的教育資源,一時之間並想不太起來。高中英語課有我第一個外教,是一個羅馬尼亞的小姐姐。其實呢,因為我們也是某大附中,她就是某大的學生,然後我們老師大多都是某大的,有學長學妹直接的一些交情吧。獨特的教育資源多來自某大,但如今附中太多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獨特。我們的校園卡可以進入大學的中央圖書館,因此有些時候,我會跑去大學圖書館自習。高一稀里糊塗,報了一個只為我們學校的學生開放的雅思班,其實就是跑去某大外院上課。學雅思時也碰到了一個很有氣質的教授,講緬甸的民主化運動,那是我一次聽到昂山素姬的名字,我愛用「姬」這個譯名就是緣於他當時黑板上寫的是這四個字。然後其他英語很好的同學,學校安排他們提前考四六級,我英語不好沒參與過,但我看去考試同學的准考證上,是把名字挂在了大學的繼續教育學院内,真是奇妙的操作,學校總有奇技淫巧。

圖書館的藏書是極其優質的,也是我終生受益的一環。卡爾波普爾的《歷史主義的貧困》就是我最早的啟蒙作品,《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當時也讀過,都是我第一次系統地去了解一位專業的哲學家,如何對馬克思理論進行批判。同理,還有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實際上這幾本都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的一套叢書,當年不敢說看懂,但至今印象深刻,影響猶在。讀一本好書,確實强過應試教育太多。其他書籍也不少,當時也很沉迷推理小説,有段時間日均一本。圖書館非常冷門的日系推理都有,以至於我現在都還記得那本書有多離譜,這在寫推理小説那篇文章中是聊過的。

除了圖書館,還有校史館、展覽館之類的建築,現在好像奇奇怪怪的設施更多了。校史館很漂亮,只是不常更新。展覽館相比之下内容就比較空洞了,我只進去過一次,四周的墻上用《馬達加斯加3》的英文海報在圍擋,然後擺放了一些動物標本在館内,僅此而已。

學校是一個小社會,學習之外,必然有生活。生活氛圍固然也是十分寬鬆的。我們幾乎沒有任何離譜的校規,或者説,沒有校規。畢竟如果真有打架鬥毆之類的嚴重事件,放在校外也會蹲派出所,事實上之類事件我在的三年也從未出現過。首先,手機是沒人管的,可以帶,我好幾次就在校長面前滑手機。甚至學校 WIFI 還提供了十來個學生帳號,當年流量還很貴,依稀記得那還是聯通5元 30 MB 的天價流量時代。於是搶那十來個學生帳號是當時非常樂此不倦的一件事,一旦搶到,趕快下點電影遊戲,高流量需求一次解決。不過家長們不一定通人情,很多同學沒帶手機都是家長不允許。所以那時我經常有的業務就是幫同學們淘寶代購和代打電話。後來快遞量太大,學校還在地下車庫裝了幾櫃豐巢。我一直喜歡稱那幾年是黃金十年,新事物源源不斷,例如網購不斷增長,收快遞的需求高了以後,又有了豐巢這樣的市場,最難為可貴的是學校竟然還更進得滿快的,要知道那時候豐巢才剛剛面市。説來我校好像也是第一個鋪設藍色跑道的中學,總之時間非常早,好像是從 Polytan 進口的材料,化學老師曾經聊過海關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還扣了我們的藍色跑道很久。一聲嘆息,大環境確實不再。當然沒人監督,就完全取決於個人的自制力了,我校一直有一個 slogan 就是中學中的大學,隨意帶手機就和大學環境差不多。像我這樣自制力不足的人,對高中晚上的回憶完全是在床上打歡樂麻將了……是挺快樂,所以高考一塌糊塗,沒有什麽值得效仿的。

沒錯,晚上卷王們在自主學習,我這樣的躺平人士,全光顧著玩手機了。大家對於高中,對於小鎮做題家,還有一個刻板印象就是 007 的作息,顯然我們也是沒有的。晚自習非常寬鬆,走讀生可以不來,所以對走讀生而言,每天五點就能放學,雖然比不上加拿大三點放學啦,但也足以震撼高中就該學到深夜的老中。但還是那句話,沒人管,晚自習對我而言就是換了個地方打遊戲。記得有次我還在那修了一晚上手機……借來螺絲刀、小焊槍,畢竟是電池可拆卸的年代,零件拆的滿桌子都是,倒騰了一整個晚自習。如今想來,同學們真是哆啦A夢的百寶袋,竟然在教室借得到焊槍……好像是那位同學參加某個模型比賽的工具,很小一個,那晚我手機的毛病就是尾插松了,我在嘗試自己焊上去。如今在異國孤立無援的我,要是想找人借焊槍,我還真不知道要找誰,過去真是神奇呀。高三時我們和最好的班緊鄰,然後我們這一層剛好有一個露天天台,於是我們掀起了一股羽毛球熱,一堆差生天天和早已保送的人在那打羽毛球。我晚自習上著上著覺得無聊就出去打球,或者樓下自助售貨機整點零食,我們的晚自習就跟圖書館自習是一樣的,你幹啥,要去哪,沒人管。總之除了學習以外的事真是幹了個遍……現在並不成功,還是滿後悔的哈哈。至於早上還是起得滿早的,也有早自習(早讀)環節,印象中好像是七點半,八點應該是第一堂課,雙休不會被吞,所以作息大概是 755。還是老話,755 是比不過國外啦,但足以震撼老中。

校規自然也不强制校服,這一點是我大學之後才意識到的。我把畢業照給大學同學看的時候,他們很驚訝的說:「竟然都沒穿校服嗎?」畢業照中的我,穿著一件花得不行的襯衫,我是才意識到,其他地方的校服似乎都是强制的。「不穿會咋樣?」我好奇地問。「扣分,甚至不讓進校。」我聼到了回答。呃,扣分這種紙老虎,我初中的時候就不信了,我校理論好像也有道德分系統,但沒怎麽落實過。至於不讓進校,我只覺得離譜。「學校為了防止攀比衣服嘛,所以我們那時候都攀比鞋子。」朋友繼續解釋說。看見了嗎,攀比之風是沒辦法禁絕的,反而我們放開的學校,很少聽説有什麽攀比衣服的事發生,堵不如疏啊,我愛自由的政策,其實中國人人人知道,越爛的高中才管得越嚴。不過校服的强制令,似乎國外也有,日本、韓國、香港、台灣這些東亞其他地區的高中生都穿得整整齊齊,不知道是不是也只是為了防攀比。總之我們當時的政策是,想穿就穿,一般有什麽大型活動要求穿,但實在沒穿也不管你,就算了唄。我印象中三年我就沒穿過校服幾次,所以一畢業就當廢品直接扔了,現在想想還滿後悔的,那校服還挺好看,至少比現在使用的新版好看,青春被我扔掉啦,沒法像人大附中的同學一樣穿一輩子咯。

戀愛,也很寬鬆。我們有機會談一場高中最青澀的戀愛,沒有比這更代表青春的事情了吧。「早戀」這個詞彙,并非沒有,偶爾也會在一些場景出現。所以戀愛是真正的叫寬鬆,處於灰色地帶,并沒有說明面允許你談。只是校園情侶太多了,每晚操場跑步,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老師知道了,也不太會干涉。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談戀愛呢,那都是全校上下都知道的事,老師們還加入聊八卦的隊列。戀愛一事,總體上和手機類似,有些家長非常嚴格,導致一些棒打鴛鴦的情景還是出現了。校方、學生、家長三方,在我校一例中,家長似乎是最拖後腿的,也充分説明了我們只是一個普通學校,不是北四那樣的貴族高中。我的薔薇色高中生活,自然也有初戀的一席,甚至寫著這段話的同時嘴角都還泛著微笑,體驗無疑是很好,不過就不在此展開多説了。高中戀愛,能走到最後的極少,我同學中好像就只剩一對還在一起了,但那無疑是青春兩字的真實寫照。早戀本來就是中國高中最扯淡的概念之一,情竇初開,本即是十六七歲,台灣人唱十七歲那年的雨季,結果你十七歲在上中國高中,怎一個慘字了得?

私人空間也相對自由,學生擁有一定的支配權。高中時私人空間大概就是自己的書桌,以及我這樣的住校生,會住在宿舍。高三時海淘盛行,我又二次元濃度極高,就買了兩個 SEGA 的 LL 景品擺在教室桌子上,畢竟手辦買不起呀。這麽一個小小的細節,但是很值得一説。一來,班主任沒有對此説三道四,要知道很多中國高中,條條框框一大堆,你桌上辦兩個景品?沒給你扔掉都算好的了。二來,刻板印象中的中國高中書桌都是堆滿了書,人都藏在其中看不見,我卻擺了景品,再一次打破刻板印象。當然需要澄清也有同學是擺滿書的類型,自由支配私人空間嘛,自己裝飾。宿舍環境,前面提了,玩手機是不管的。熄燈之後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吵鬧,畢竟影響別人休息。實在有大事,轉戰陽臺輕聲操作。那時還是雙十一最風光的幾年,我和室友就在陽臺等著一過十二點搶東西。宿舍門衛室,用著很老舊的 DVD,播放每天的起床音樂,因此,門衛讓我們直接帶碟去放。當時我正好買了泉水姐姐 25 週年的紀念專輯『ZARD Forever Best 〜25th Anniversary〜』,也拿給門衛放了好幾星期。聽著「負けないで」起床,也挺鼓舞人心的吧!女生宿舍那邊,則放著一些我不了解的韓文歌。宿舍自由度到底有多少,是需要探索的。其實整個我們學校環境都是那樣,Everything which is not forbidden is allowed,法無禁止即可為原則。高三時換了新樓,我們教室對著宿舍,看見有人挂個鳥籠在陽臺養鳥……連寵物都允許嗎,小貓小狗估計不太行吧哈哈,只是沒人去嘗試過探索自由度。

有了宿舍,食堂似乎也要提一下?食堂確實沒啥特色,便宜……加拿大要是有中學食堂同等物價的地方,我怕是活得很滋潤。有夜宵,有小炒,不止大鍋飯。但是關鍵一點,校門是開著的,休息時間也足夠,去哪吃不行?我就有從來不吃食堂的同學,無非取決於每個人的生活水平。自由的環境,比物質條件重要太多,有自由,也就有渠道改善物質。

還有一些極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經歷:升旗、課間操、軍訓。升旗升倒過,大家噓聲一片。升旗時要唱國歌,沒人唱,真的太尬了。我發現沒人想唱這麽尬的國歌是全國性的現象,只是可能其他學校會就此大做文章,嚴厲批判學生,一種服從性測試。課間操,模仿某更天龍人的學校,跳韓舞(實際上是江南 Style),跳宅舞,還有中式土嗨(比如聽説這兩年整過野狼 Disco),某些亞文化最盛行的時候,玩一玩也無妨。總之也是上新聞的事,無他,老中覺得稀奇,你們咋就能玩些不一樣的。軍訓,我逃掉了!反正一些陰差陽錯的因素,我們這届沒有軍訓,集體逃掉,其他屆還是有的,畢竟是教育部的强行規定,真就是幸運加持。大學沒在大陸上學,也沒經歷過軍訓。所以我是正兒八經沒有接受過 PLA 軍事訓練的人,面對移民局倍有底氣。

高三時為營造民主氛圍,發生過一件特別有趣的事——讓滿18歲的學生參加人大代表的投票。沒錯,我是見過中國的選票的,而且還不是等額選舉,有兩個候選人,一個附中校長,一個隔壁附小校長……選票上還有第三欄,可以自行提名。同學們之間多在第三欄互相亂填,全是廢票,沒人正兒八經在投,一場遊戲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時我還是蛤絲,膜蛤到不行(啊對,高三讓每人寫一句打鷄血的座右銘,我就:不知高到哪里去!),於是呢,當然提名長者啦!江澤民三字寫了上去。名字根本不是 Primary Key,若有兩個人同名,哪能知道誰是誰,不過也沒唱票環節啦,我都不知道最後誰當選了。這件事過於詼諧,以至於每次有人調侃中國人見過選票沒時,我都很想插一句還真見過。

上面强調多次校方、學生、家長三方,目前講的,基本還都是校方開明,給予了一個相對自由的環境。家長是最拖後腿的因素,但也沒辦法展開講。講講我們學生自己。城裡學生,都有一些小衆愛好,一些特長,讓你發現他們確實不是小鎮做題家。特長前文略有提及,以學生為主導的社團,隱藏著不少大牛。而大家的愛好,不乏非常小布爾喬亞的。有一任同桌是很日系的妹子,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姑娘,當時高一也考過 N3 了,不算特別,但能説明環境允許她學一些興趣上的課本以外的東西。她最常做的就是經常寫她的手帳,只見她不時又把一些貼紙貼了上去。我也小鎮來的,哪知道那些是什麽東西,後來才了解手帳完全是一個圈子,原來不是寫著玩的。也有叛逆型的學長,那時食堂是有電視的,他拿著一個 USB,在上面放過意志的勝利和六四紀錄片。我如今細想意識形態這麽縫合,應該只是高中生太叛逆罷了,想對抗權威的敘事壟斷,精神仍然值得肯定。説來我當時也在宿舍給室友放過六四紀錄片。還有組織能力極强的社牛人士,創建了一個環保相關的社會組織,其定位過於政治正確,現在做得挺大的,網上能搜到,就不透露具體那一個了。當時有人質疑做不成,沒想到人家做成了。那一年他們在北濱路上包了一棟別墅辦慶功宴,相較之下北四舞會反而是低配版,但本質這算人家自己校外的事情。唯一能發表感想的是,他們家長不會把他們送去衡水模式的學校,他們才有機會去完成這樣的事情,至於最終去了我們學校還是另外一所環境寬鬆的,區別不太大。也有星探挖了學校的學弟嘛,似乎就是時代俊峰,畢竟重慶是他們的主場。這算不算也換人生賽道了呢?縱使只有一例,當然算。本文無法完全覆蓋個例,畢竟我也不知道那些校友們走上了哪條意想不到的賽道。我看到的是人生可能性太多了,可小鎮做題家們卻真的會遭到埋沒,令人唏噓。

言論環境寬鬆,是鑄造一些深刻記憶的根本。剛才提到六四,六四呢,沒仔細講過,但歷史課上還是用「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風波」這套官方説詞提及過它的存在。高中時正好碰上香港雨傘革命,於是那段時間天天在 Qzone 發一些聲援的内容,可謂高强度衝塔,那時候風險意識沒這麽高,而且網路輿論環境也好得多,一點事也沒出。所以,和滿多港人一樣,雨傘革命是我印象更深刻的一場社運,反送中由於完全親歷,也去過數次現場,一步一步看著香港淪陷,心中痛苦難以言表。那時候沒機會親身去香港,遠遠看著,似乎總有一種希望在前方,即使最終結果還是不了了之,也為我埋下了一些種子。老師的態度大概像是趙紫陽吧,更想勸我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要做過於衝塔的事。班主任提及他在人大上學時,就有同學因爲參加茉莉花而遭退學。但這很難得,能公開提到茉莉花這件事,如今看來都非常不容易,説不定反手就被學生舉報了,當然學生也可能壓根不知道是啥。畢竟他馬上又提到了曉波,他沒説曉波,只是説的最近一位中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我在下面把名字叫了説來,同學沒有什麽反應,大概就是不知道了。

四中舞會後續還有學生說緊接其後就是遊學,遊學其實是我一直不太理解的一點,我沒體驗過真正的遊學。遊學難道是公費的嗎?如果自費的話,沒什麽好糾結的吧,去世界各地的都有,全看家庭情況,和前面講吃飯一樣。高中時參加一些去外地的比賽,也自行承擔了食宿行,從沒有可以報銷一説。大概這一點真正想折射的是做題家沒有假期?我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倒是先成都水一了場比賽,然後拿著新單反飛去武漢玩了一圈,感想則是從此出門再也不想帶相機,太重了。幸運地是即使是所謂升高三的最重要暑假,我沒有被按著頭學習。我始終認為這一點完全取決於家庭情況,同學那個暑假嘛,幹什麽的都有,好像在斯里蘭卡玩當下很火的義工旅行,那種項目就是我認知的遊學,自費哪不能去?我很奇怪。如果非要把事情推極在公平與否上,意義不大,社會就是不公平的。我那時也想出國玩玩呢,總有人比人比不過的時候,但是想到對比全國所有人,那個暑假能去成都武漢轉一圈已經是非常悠閑了,過好自己的生活。幸福感瞬間提升。

回憶高中的點點滴滴,竟然寫了快萬字。我又去看了一下四中舞會的討論,越吵越凶,爭執雙方僵持不下。 我是贊同北四這次被誤傷得滿冤的,正如一些博主所説,那個舞會根本沒有多高端,歐洲或者北美的小鎮中學都能辦一場類似規模的舞會。北四和我們學校背景也差不多,屬於普通人靠中考成績也進得去的頭部高中,并不是真正的京爺學校。真正的闊少在玩些什麽,只能説我略有耳聞吧,算是視角打開了。看見四中舞會就破防的人,也許真的是視角沒打開,遍地中國中學都是戰俘營條件,原來還有環境這麽正常的中學?核心問題就在此處,我上面説的内容,放眼世界,只是一個「正常」中學的模樣罷了。北四辦一個普普通通的舞會,同理,也只是正常的社交場景而已。好比我最熟絡的一些港澳朋友,肯定會附議以上都只是正常高中的生活,過去的談話中我們也曾涉及過一些高中生活的分享,以上内容都不足為奇。我一直說跟輕小説中的日本高中環境差不多,但那本書描寫的原型僅僅是岐阜縣的一個小高中而已,普通,不能再普通。然而,當我僅僅是把普通的點點滴滴日常記錄下來時,竟然可能存在遭到秀優越、盛氣凌人指責的風險?對不起,那真的太怪了,戰俘營指責外面的人過得太好,陷入另一個邏輯怪圈。有人說這是不公平,只有極少數人能跳舞,叫特權。所以追求公平的最終目標,是想辦法讓鄉村中學的學生也跳上舞才對,就想著互害拉別人下水?中國人最底層的邏輯:你怎麽能過得比我好?

如果做題家們真的願意獨立思考,請想想誰才是把你們變成戰俘的始作俑者,誰才是矛盾的源頭,而不要攻擊一群無辜的學生,他們不是既得利益者,標籤是偏頗的。無能狂怒想駡駡王公貴族出氣,只能告訴你還在更上面的地方呢。若有能,兼濟天下真正引領一些變革也好,抑或是獨善其身離開窪地也好,我都由衷地祝福且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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